又是一日傍晚,當日提前完成任務,早早就收工了,雷公子找了一處隐蔽的小土坡,擺上切好的豬頭肉和大餅大蔥,還拿了一壇好酒。郝炎受邀而來,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難得出現一絲訝異。
“今日我生辰。”雷公子解答了他的疑惑。
兩人背靠土坡沉默地坐着,面前是廣袤無垠的一片平原,夕陽将沙礫染成金紅色,瑰麗又壯烈。
“這處風景不錯。”郝炎難得開了口。
雷公子仰頭灌了一口酒,笑着說:“要不是我犯了事,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見到這樣的景色。”
郝炎淡淡道:“你這份豁達倒是可貴。”
“老爺子管得寬,甯願讓我在他身邊當個纨绔也不願讓我獨自去闖蕩,可我天生就不喜經商,還好有哥哥在。”雷公子想到家人,眼裡溢出幾分溫暖。
郝炎正好看到他眼中稍縱即逝的溫情,他回過頭,繼續望着遠方的地平線。
“你犯了什麼事?“
雷公子坐直了身子,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意味,郝炎不輕易與人交心,這點與他相處久了就明白,雷公子還以為隻能與他做個酒肉朋友,今日不知道自己哪裡觸動了他,郝炎短暫地對他卸下了心防。
“殺了皇親貴戚。”雷公子嗤笑一聲,他平日總是笑呵呵的無憂無慮,看着有些傻氣,此時提到殺的那人,圓潤的眼角微微上挑,銳利地有些陌生。
“大夏窦氏,有女歆如,是當今聖上的皇後,窦氏之勢盛,非常人所能想象。”
“我之前曾聽聞窦氏子弟在官家子弟中最為豪橫,因是傳言,不敢妄自揣測,沒想到禍事很快就找上門來。”
“我與一女子年少時十分要好,後來她家道中落,又不願受人接濟,我便央求父親幫她找份繡娘的差事,這竟害了她。”
“窦太尉的小兒子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被寵得不成樣子,他見卿瑢長得貌美,便起了強占的意思,卿瑢倔強,不肯從他,他就趁醉酒把她給……”
“毀了女子清白無疑把她這輩子都毀了,我答應卿瑢要替她讨回公道,但窦家勢大,官官相護,窦太尉的小兒子被問了幾句話就被放出來,揚言要殺了卿瑢,豬狗不如的東西!”
“卿瑢說,反正都是要死,一定要拉那個人一起死,可她一個弱女子怎麼能抵得過成年男子,那個窦小子還想讓他的手下侮辱卿瑢。當時我躲在門後,卿瑢凄厲的哭嚎就是在割我的心,我拾起一塊尖石,毫不猶豫地砸在窦小子頭上,竟砸死了他。”
“以命抵命,我本來收集了證據,打算在秋後問斬的時候宣告百姓,就算是死也要給姓窦的潑一桶髒水。”
“沒想到被派來充軍,算是揀了一條命,卿瑢答應我不會尋死,随我父親一起離開了中都,等我回去,也算是幸事。”
聽雷公子說完,郝炎也灌了口酒,問:“那你為什麼不回去。”想了想又說:“她喜歡你,你不喜歡她?”
雷公子哈哈大笑,拍上他肩膀:“你也不是不解風情啊。”笑罷斂了眉,嚴肅道:“自然是喜歡的,我雷萌豈是會做虧本生意的人,為不相幹的人搭一條命,傻子才去做。”
“隻是我年及弱冠仍還一事無成,迎娶卿瑢怕讓常人笑話,不如掙些軍功回去,她嫁我也嫁得體面。”
郝炎點點頭,竟笑了,他平時闆着臉隻覺威嚴,現在笑開了,兩頰一側有個小小的酒窩,親切順眼了不少。
“是條漢子。”
雷公子過了幾日才知道這是一句難得的稱贊,燕門的百夫長一套刀法舞得虎虎生風,他和衆人圍到一旁都看呆了,卻隻得郝炎一句“不過爾爾。”
雷公子很想譴責郝炎的眼高手低,怼他一句你行你上,但郝炎是他好友,他不願因這些小事與他起了糾紛,便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直到那個不尋常的夜晚,敵軍夜襲,他生死存亡之際,才發現郝炎所說并非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