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門的風沙大得出奇,走到城裡時,發間已落滿土。押送的官爺早有預備,将灰黃的厚棉布裹在頭上,隻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被押送的囚犯就沒有那麼好的待遇了,那頭上的土抖索下來就是一陣塵霧,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時不時就要響起一陣。
囚犯中有一青年,即便灰頭土臉的也能從五官上瞧得些靈秀富貴,偶爾透出的一點膚色也是白生生的,一看就是哪家的公子想不開,犯了大事被發配到這貧瘠荒蕪的邊疆來充軍。
青年姓雷,家世也确實不凡,我們暫且叫他雷公子。
雷公子家在中都,住的大宅子往前走個百十裡路就是皇宮,能住在皇城腳下的除了朝上的官老爺們,剩下的哪個不是富甲一方。雷公子他爹做脂粉起家,商鋪行會開遍了整個大夏版圖,賺錢後就在寸土寸金的中都買了宅子搬過來,有開拓商路拉攏權貴的心思,畢竟這裡紮堆的人上人,還有就是雷公子他爹住到這,感覺自己也有點人上人的意思,虛榮心得到滿足。
按理說雷公子家裡富到這種程度,平日欺個男霸個女那都是小意思,可他偏偏思路清奇,把窦太尉的小公子給欺了,不僅欺了還不小心殺了。
窦氏家族那是什麼身份,窦家老爺子兩朝為相,親自迎回了被貶至民間的天子,其女更是被封了皇後,那是真真的權傾朝野,也就趙家能與之抗衡一二。窦太尉是窦相的子侄,雖說不是嫡系那也是相當恐怖的人物,雷家在他面前充其量不過是一隻大點的螞蚱。
雷公子他爹被他氣得請了三次大夫才将将緩過來,這傻愣貨還在那兒火上澆油:“爹,有哥哥繼承家業,承歡膝下,孩兒無所牽挂,可以從容赴死了。”
雷老爺直接給了他一腦瓜子:“你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人家抄我們滿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他娘的不如在奈何橋上等等我們一家子,整整齊齊的更好!”
雷公子思索良久,恍然大悟地一錘地上的青磚:“說得也是呀。”
管家扶住倒下的雷老爺子尖叫:“快去仁宗堂把吳大夫請過來呀,老爺又暈倒啦。”
雷老爺又躺上了床,雷公子還在地上跪着。
雷老爺到處求爹告奶想保兒子一條活命,但窦家的權勢擺在那兒,誰敢做出頭鳥?自然是無人肯幫。
正當雷老爺絕望之際,事情竟發生了轉機。
要說這雷公子也是命好,正逢他出事兒的這一年,九黎犯邊,邊塞燕門士兵不足,三百裡加急送信到中都。于是當朝天子大赦天下,要把死刑犯都派去充兵。
雷老爺喜出望外,趕忙招呼一家老小收拾細軟跑路,皇城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去平江,那裡的郡守是有名的好官,想來不會夥同窦氏為難他們。順便囑咐自己的小兒子:“押送的官員爹都幫你打點好了,路上不會讓你吃太多苦,去那裡當兵後找個機會就偷溜回來,爹在燕門有熟人,這是信物,你到時候找他就能把你帶回來。”
雷公子還想再說什麼,被雷老爺虎目一瞪,老老實實上路了。
雷公子不想回來,那些蠻族如此猖狂,他作為大夏男兒就應上陣殺敵,豈能如鼠輩般苟且偷生!
到了燕門,那些背後嘀嘀咕咕雷公子身世的人都啧啧稱奇,每日卯時(六點左右)起來挑馬糞,又髒又苦又累,其他人抱怨連天找各種機會磨洋工,隻有雷公子毫不厭煩,從日出挑到晌午,狼吞虎咽啃掉三張大馍一根胡蘿蔔,神采奕奕地去修城牆。
和雷公子一樣敬業的還有一個男人,身型壯碩,高出雷公子一個半頭,平日沉默寡言,手上腳上帶着沉重的鐐铐,走起路來哐哐作響,一同的囚犯竊竊私語,看出來這囚犯是個刺頭,不好惹,都不願和他說話。
偏雷公子就願和他來往,他看那男人長得粗犷,做事是個細緻的,那壘城磚做城牆得做堅固,石頭就得緊密貼合好,燕門條件不好,石頭來不及加工就直接拖到這裡來,男人就眯着眼一個個的按形狀分成幾堆,耐心地将石頭壘上去,再覆上一層泥巴。
雷公子他爹教過他,這看人呀就要往這些小事上看,越是那些沉得住氣的越不是池中物,遇到這種人能結交就結交,關鍵時候能幫大忙。
他們吃飯是有固定份例的,不管做多做少,一餐三張大馍一根胡蘿蔔,按理來說是很不錯的,但那男人生得高大,力氣也足,一日能做平常人三日的活,自然一日要吃别人三日的飯,但男人什麼也沒說,該做多少還做多少,漸漸瘦了下去。
雷公子看不下去,自他老爹的熟人那兒拿了肉食,第一個分享的就是他自認為的這位好友。
夜晚大漠的月亮又圓又亮,雷公子把男人叫到無人處,把包裹解開,裡面用油紙包着半隻烤羊。
男人也不矯情,撕下一塊肉就吃起來,手掌大的一塊肉一口就吞了,吃完後隻簡短地說了一句話:“你的恩情我記下了,我會報答。”
雷公子問他名字,男人沉默了一下,答:“郝炎。”
郝炎自從雷公子給他開小竈後,精神肉眼可見地好了很多,雷公子時不時地請他開開葷,一來二去兩人就熟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