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突如其來,阻擋住了所有行人的腳步,将人們困在了一個個孤島化作的屏障裡。
“今天的天氣預報明明是晴天吧?”
國木田獨步坐在窗邊,皺眉看向窗外。
透明度極高的玻璃窗被連綿不絕的水簾沖刷,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往外看去,扭曲的視界裡是一個個被雨幕困住的行人。
咖啡廳的氣氛有些沉悶,似乎在座的人都因為被這場雨打亂了計劃而心情煩悶。
國木田獨步又低頭看了看手表,秒針一格一格走過,時間表裡的一個個計劃就在這走過的時間裡被迫取消。
滴答、滴答。
機械轉動的聲音在國木田獨步的耳邊無限放大,他隐忍的皺着眉,握着鋼筆在展開的文件裡留下一行行端正标準的字迹。
偵探社剛剛創立不久,他需要處理的工作還有很多,既然被暫時困在這裡,那就先處理這些報告和文件吧。
他這樣想着,強制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文件裡。
時間在工作中飛快流逝,窗外的雨勢漸漸變小,最後隻剩蒙蒙的細雨從天際徐徐下落。
國木田獨步擡手捏了捏鼻梁,緩和疲憊的眼睛,随即順勢扶正歪斜的眼鏡。
一道奇異的光景就在此時在他眼邊一閃而逝。
國木田獨步頓住了。
幾秒後,他眨了眨眼睛,猶豫地轉動眼珠,瞳孔謹慎地在右邊鏡片的邊緣聚焦,一個奇異的世界瞬間在他的面前展開——
那是一個虛幻而瑰麗的鏡像世界,仿佛是添加了一層奇妙的濾鏡,反射在鏡片上的景象被染上了淡淡的紫色。
那一切就像是有魔力般,牢牢地吸引住國木田獨步的心神,他呆呆地看着,眼球停止轉動,瞳孔逐漸渙散。
他睜大眼睛,仿佛是要把鏡片上的一切都納入眼底,納入身體,又或者反過來——他的心神意識連帶着軀殼都被納入鏡片裡的世界。
在這一刻,國木田獨步仿佛化成了一縷光,一縷輕飄飄的薄霧,不由自主地投入了那個虛幻的鏡像世界。
“這裡是哪裡?”
空白的意識逐漸被填滿,國木田獨步呆滞無神的眼眸慢慢恢複了神智。
他茫然而驚愕地站起身,在本能的促使下,環顧周圍陌生而破敗的環境。
這是一個廢棄了不知多長時間的城鎮,空氣裡漂浮着的都是腐朽的氣味。
斑駁的牆壁倒塌成廢墟,碎石遍地,髒綠色的植物肆意蔓延,不知來源的污迹頑強地在這一切上留下黑褐的色澤。
天邊烏雲密布,隻吝啬地扔下幾縷光,将遠方的所有都沉入昏黃的暗色,在那深沉而幽暗的陰影裡,像是有什麼在陰冷地窺視。
這、這裡……!
荒涼而詭異的環境讓國木田獨步的心髒加速跳動,他咽了咽口水,手下意識地伸向手帳放着的位置,卻不期然摸了一個空,他連忙翻找其他地方。
然而……原本藏着紙張的地方根本找不到應該存在的東西!
國木田獨步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哐當。
一聲脆響突兀響起。
國木田獨步猛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見隻是被風吹過的易拉罐,他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但下一秒,他剛放下的一口氣突地卡在了半途。
在易拉罐的旁邊,被風吹拂着飄來飄去的東西,那是、那是……
國木田獨步僵住了,臉上像是被刷了一層白漆那樣,白得吓人。
淡黃色的紙錢慢悠悠地在風中舞動,紙上殘缺的空洞像是一隻隻眼睛,不斷變換着角度,直勾勾地注視着這個地方唯一的人類。
國木田獨步的嘴唇抖了抖,他本能地退後一步,卻腳下一絆,差點被後面的什麼東西絆倒。
還沒有吸取到足夠教訓的國木田獨步低下頭,陡然放大的瞳孔裡倒映着一隻慘白的骷髅頭。
黑漆漆的窟窿盯着他,參差不齊的牙齒張合交錯,對國木田獨步露出“友善”的笑容。
“……!”
國木田獨步頭皮一炸,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腳踹開骷髅頭。
嘭——
剛剛的異常似乎隻是錯覺,骷髅頭毫無反抗地被踢飛,在一聲悶響後,旋轉着撞入倒塌的廢墟。
國木田獨步卻沒有放松警惕,他咬緊牙關,身體緊繃,戒備地環視四周,等待着下一次可能的襲擊。
不過是區區鬼怪,我國木田——
叮咚。
一道門鈴似的聲響悄無聲息地在國木田獨步的背後響起,就像他的背後有一道無形的門扉,有誰在禮貌地按響門鈴,提醒門後的人,他要進來了哦……
“哇啊!!!”
國木田獨步猛地大叫一聲,閉着眼睛向前狂奔,塵土飛濺,煙塵彌漫,他硬是憑借着強大的身體素質,在遍地的碎石瓦礫裡撞出一條路。
一隻剛從空氣裡伸出的手頓住了。
那是一隻屬于少年的手,滲血的繃帶從腕部纏繞而上,沒入空氣,蒼白的皮肉包裹着修長的手骨,黑色的指甲閃爍着鋒銳的寒光,有陰冷的寒意悄悄逸散。
數秒後,那隻修長蒼白的手彎起好看的弧度,慢悠悠地往回縮回,隐隐地,似乎有一聲輕笑在似有似無地響起。
國木田獨步跑得很快,他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就這麼直接跑出這個鬼、這個奇怪的地方!
他為什麼會到這裡?!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疑問堆積在腦海,卻不得其解,更找不到出路。
國木田獨步隻能跑,向前跑,逃離背後可能的鬼怪。
然而……
他明明是往鎮外跑的,為什麼現在卻往鎮裡去了!!!
宛如時光在奔跑中倒流,倒塌的房屋漸漸完整,蔓延的植物縮回地底,破碎的玻璃凝固成精緻的窗戶,頑固的污迹重新變回原來的模樣——
噴濺的血液随意潑灑,在灰白色的牆壁上塗抹出肆意的色彩,詭谲而美麗的畫作從國木田獨步的身邊一路蔓延到看不見的盡頭。
寒意在國木田獨步的四肢百骸裡彌漫,冷汗從溫熱的皮膚滲出,他悚然地認識到,那是屬于人類的血液——不是一個人,而是無數人的血液!
叮咚。
又一聲門鈴從國木田獨步的背後響起,似是催促停下腳步的人類繼續往前走,可國木田獨步沒有動,他攥緊手指,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地轉過身。
後方是空無一物的空氣。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存在。
國木田獨步咬着牙,沉默地和可能存在的鬼物對峙——但誰會在意獵物的想法?
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聲越發急促,令人恐懼的壓迫感從前方傳來,有奇怪的聲音隐隐響起,像是皮球在撞擊地闆,還有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進來了哦~”
陰冷稚嫩的童聲輕輕笑着,在國木田獨步越發緊繃的神經上跳躍。
咔擦。
門與門框摩擦的聲音響起,小小的身影推開無形的門,抱着什麼,走到國木田獨步的面前。
“呐,你要和我玩捉迷藏嗎?”
他穿着背帶褲,看起來約莫六七歲,身體纖瘦,皮膚蒼白,蓬松的黑色短發下,是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孔。
而他懷裡抱着的……赫然是一個閉着眼睛的小孩頭顱!
國木田獨步瞳孔一縮,隻感到一股寒氣順着脊背飛速蔓延,這是什麼東西!!!
似乎是察覺到國木田獨步的注視,被抱着的頭顱微微轉過臉,睜開了眼睛——那不是屬于人類的眼睛!
大而圓的眼球沒有眼白,純黑色的眼球鑲嵌着五芒星形狀的寶石和圓環,淤泥般的惡意從那雙詭異的眼睛裡傾瀉而出,仿佛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拉入無底的深淵。
“……!”
危險的預感在國木田獨步的意識裡瘋狂炸響,他想移開對視的目光、想反擊、想逃離……卻驚恐地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抓着他的身體,固定着他,壓制着他,讓他一動都不能動,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雙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隻小手卻在這個時候突然伸出,遮住頭顱的眼睛,阻止了國木田獨步輕易的死亡。
“不可以哦,夢野。”
惡鬼輕飄飄地說。
“我還想玩捉迷藏的遊戲呢。”
有一雙隐隐泛紅的眼睛從惡鬼空白的臉上浮現,然後是小巧的鼻子,血紅的嘴唇……
頂着一張精緻可愛的孩童面容的惡鬼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燦爛到詭異的笑容,冰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國木田獨步,發出邀請,“一起來玩捉迷藏吧?”
“……”
無論惡鬼現在長得多麼可愛,在此時的國木田獨步眼裡,隻剩下了恐怖,剛從危機脫離的國木田獨步想拒絕,想說不,但……惡鬼不允許他拒絕。
于是他便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隻能睜着眼睛,恐懼又憋屈地看着惡鬼自顧自地制定遊戲的規則。
“就我先當鬼吧,你要好好找個地方藏好,等我找到你之後,就輪到你當鬼了哦。”
“現在——”
惡鬼提高語調,興奮地喊道:“遊戲要開始了!”
無形的束縛被解開,國木田獨步重獲了自由,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可惡……!
國木田獨步緊緊握着自己顫抖的手指,強行驅使軟綿綿的雙腿離開這裡,在他身後,小孩模樣的惡鬼抱着名為夢野的頭顱,笑眯眯地注視着他的背影逐漸遠去。
“太宰先生,這個新玩具不能給我玩一下嗎?”
夢野陰冷地看着人類消失的方向,臉上帶着嫉妒和深沉的惡意,不過是區區的人類……
“不可以哦,難得有人類來這裡,我要好好的玩一玩呢。”
太宰治低頭瞥了一眼夢野,手一松,被抱在懷裡的頭顱便輕飄飄地摔在了地上,翻滾幾圈後又被一隻嶄新的白色鞋子踩着。
“太宰先生……!”
夢野蒼白的臉頰上泛着興奮的紅暈,他轉動眼球,努力地想從倒轉的視野裡看清太宰治的表情。
“遊戲開始了。”
太宰治踢開滾過來想要粘着自己的頭顱,小白鞋踩着雀躍的步伐,背着雙手,哼着歌,開心地追尋着人類逃跑的痕迹。
“來玩捉迷藏吧,來玩捉迷藏吧。”
“我來找你了。”
“一定要藏好一點哦。”
“藏好你的發梢,藏好你的衣角。”
“藏好你的心跳,藏好你的呼吸。”
“一定要藏好一點哦。”
歡快的歌聲在寂靜的小鎮裡傳出很遠,很遠。
國木田獨步在找地方躲藏。
霧氣不知何時在周邊彌漫,兩邊的房屋隐隐綽綽,暗淡的光線裡,一扇扇窗戶就像是一隻隻冰冷的眼睛,正漠然而陰冷地注視從身邊走過的人類。
房門是虛掩着的,仿佛随時都會有什麼東西從裡面伸出手,将路過的人類拖入其中。
國木田獨步走在路中間,遠離周邊一切可能的危險,卻又要在這些危險之中尋找适合躲藏的地點。
這一刻,他的神經緊繃到極點,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激烈的反應。
但這裡很安靜。
安靜得隻能聽見他自己心跳聲和腳步聲。
砰、砰、砰……
比平時加速跳動的心髒無聲地說明了人類此時的心情,他緊繃着臉,慌亂而戒備地左右掃視。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似乎發現了什麼,國木田獨步瞳孔一縮,冷意從腳底直竄後腦,他死死咬着牙,身體止不住地顫栗。
心跳聲多了一道!
國木田獨步忍不住加快腳步,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霧氣裡回響,然後……重合,層疊。
有鬼跟在後面!
是那隻無臉鬼!
慌亂之下,國木田獨步推開身邊一扇虛掩的門,悶頭沖了進去。
下一刻,僅存的理智卻阻止了國木田獨步繼續莽撞的行為。
……他停下腳步。
即使身體在顫抖,心跳在混亂,他依然控制着自己,放輕腳步,走到窗邊,透過窗簾的縫隙,觀察外面的街道。
霧氣越發厚重了。
灰白色的霧氣遮天蔽日,充塞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能見度極低的街道上,國木田獨步看見一顆球狀的物體從霧氣中滾出,慢悠悠的,像是一顆皮球,咕噜噜滾過他的窗前,滾入灰白色的霧氣。
是那顆頭!
等到那顆頭顱徹底消失在霧氣中,國木田獨步才放開不自覺屏住的呼吸。
他追過來了……!
我要藏起來……
國木田獨步慢慢往後移動腳步,焦急慌亂的情緒不可抑制地蔓延。
我要藏到惡鬼找不到的地方!
“你一定要藏好一點哦……”
詭異的歌聲漸漸接近,國木田獨步努力蜷縮身體,曲着手腳,藏在衣櫃裡,平日裡為止驕傲的高大體型,此時卻成為了他躲藏的阻礙。
寥寥無幾的幾個選擇讓國木田獨步的心直往下沉,卻又忍不住奢望着能瞞過惡鬼的眼睛。
——但這果然隻能是妄想。
“我看見你了,真是不乖,你沒有藏好呢。”
有輕快的腳步聲在接近,稚嫩的聲音愉快地模仿門鈴的聲響,“叮咚,叮咚。”
“我要進來了。”
“我進來找你了。”
聲音越來越近,雀躍的,開心的,踩着躲藏之人的心跳,越來越近。
“遊戲快要結束了。”
國木田獨步屏住呼吸,睜大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一點,心跳的頻率失去了控制,手腳發軟,幾乎沒力氣支撐蜷縮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