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種終極的死亡,意識泯滅,承載意識的載體消失,從此在世界再無痕迹。”
冥界的風呼嘯而過,風裡是萬年不變的冷冽,隐約還能聽見遠方死靈的哀嚎與嗚咽。
陰沉的天幕下,黑發的死神坐在崖邊,懸空的雙腿上随意地放着一把鐮刀,他望着下方荒蕪的野原,輕聲自語,神色期待而向往。
忽地,他側過頭,笑吟吟地對身後急匆匆趕來的同事道:“國木田君,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死亡哦~”
“所以,這就是你又一次翹班的理由?”
低沉的聲音壓抑着冰冷的怒火,有着一頭耀眼發色的死神站在他的身後,垂在身側的手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會用這隻手将這個振振有詞的混蛋同事捶進地裡。
“這怎麼能說是翹班呢?”
黑發死神轉過上半身,松垮地披在他身上的鬥篷因為他的動作滑落在地,他也沒在意,隻是用那雙漂亮的鸢色眼睛注視着同事,不贊同地蹙眉,“身為死神,追尋着死亡,難道不是一件無比正确的事情嗎?”
“我隻知道,死神的職責是引領萬物生靈的靈魂轉生,不包括追尋所謂的終極死亡。”
名為國木田獨步的金發死神冷哼一聲,就在他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他手裡一直小心拿着的東西微微震動了起來。
那是一本包裹着金綠色封皮,書寫着理想二字的書籍,藤蔓般的鎖鍊在書脊蜿蜒向下輕柔地纏繞着青年死神的手腕——就像是汲取着死神生命而生存的某類生物。
輕微的震動牽引着鎖鍊發出細碎的聲響,引得兩人同時收聲,一起看了過去。
太宰治似乎知道接下來會有的發展,臉上的笑容消散,嘴角下撇,露出明顯的不滿。
國木田獨步低下頭打開書籍看了看,目光在新增的内容一掠而過,很快又重新合上,隻是原本輕松的神色嚴肅了起來,“又有工作了,不要再想偷懶,快跟我一起去接引新的死魂。”
“啊啊……國木田君真是的。”
太宰治抱怨着,慢吞吞地撐着地面站了起來,他彎腰拎起死神必備的鬥篷和武器,甩了甩就想這樣随意地提着走人,卻被國木田獨步皺着眉攔下了。
他拿過鬥篷,仔細地撣去上面的灰塵,披在太宰治身上的時候還細緻地系了一個标準的結。
“給我穿好衣服,你這樣被那些人類看見,像什麼樣子……”
太宰治無奈地仰起頭,感受着國木田獨步的手指在自己脖子的位置動來動去,覺得可能隻有自己這樣脾氣好的死神才能忍受得了國木田獨步時不時的動手動腳了吧?
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太宰治,今天也依然自我感覺良好呢。
“太宰先生!”
走在去往人界的通道上,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遇上了一個神情激動的死神。
那是一個臉色蒼白,身材纖瘦,少年模樣的死神。
他穿着和太宰治同款的死神套裝,紅色的瞳孔隻盯着太宰治,狂熱的眼神逼得太宰治一個後退,迅速躲在了國木田獨步的身後。
少年死神一愣,被阻礙了注視太宰先生的他目光一冷,直勾勾地瞪着國木田獨步。
“是芥川啊……怎麼,你找太宰有什麼事嗎?”
國木田獨步被看得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心裡罵了一聲混蛋太宰,還是硬着頭皮開口了。
“太宰先生……”
芥川龍之介不理國木田獨步,隻是執着地盯着他後方露出來的一片黑色衣角,低低的聲音猛一聽上去,似乎還有點委屈。
國木田獨步:“……”
他默默移開腳步,毫不留情地将太宰治暴露在少年死神的面前,混蛋太宰惹出來的事情憑什麼要他處理?
太宰治幽幽瞥了一眼無情的同事,再回頭看向芥川龍之介的時候,卻隻剩下了傲慢的冷酷。
“找我有事?”
他面無表情地俯視芥川龍之介,臉上不帶一點和同事相處時的笑意,鸢色的眼眸幽暗深邃,讓人噤若寒蟬,不敢肆意。
“太宰先生,我想……”
和您一起做任務。
芥川龍之介動了動嘴唇,在太宰治的目光下,剩下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太宰先生!”
又是一聲激動的呼喚突然響起,白色頭發的少年死神抱着一堆文件從拐角處跑了過來,跑到近處的時候,他才看見了在場的其他人,“啊國木田先生,下午好。”
停住腳步,和前輩死神打了一聲招呼之後,中島敦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太宰治,聲音雀躍,帶着與陰冷的冥界格格不入的燦爛,身邊也似乎一瞬間開滿了小花,“太宰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敦君。”
太宰治微微點頭,冷硬的面容柔和了許多,還揚起嘴角給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被抛下的芥川龍之介咬着牙,惡狠狠地瞪着輕易就得到太宰先生笑容的中島敦。
——明明是同樣的被他引入死神職位的後輩,太宰治對待二人的方式卻截然不同。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一個整天像狗一樣粘着不放,甩也甩不掉,每天都陰沉沉的,像是嫌棄冥界不夠陰冷似的。
另一個呢,見面就笑,乖巧聽話,懂事地知道主動幫前輩處理堆積的文件,這才是正常的後輩好吧!
“要繼續好好工作哦,敦君。”
拍了拍中島敦的肩膀鼓勵了一下勤勞的後輩,太宰治就和國木田獨步一起離開去人界完成他們要做的任務了。
“中!島!敦!”
殺氣滿滿的聲音在專注地目送太宰先生離開的白發死神身側響起。
中島敦随意一躍,避開芥川龍之介緊随而後的攻擊,臉上燦爛的笑容不變,就連聲音也是一樣活力滿滿。
“啊咧,是芥川啊?你怎麼還在這裡?被太宰先生嫌棄厭惡的你,有什麼資格出現呢?”
——就是話裡面的内容稍微有些不對。
“你不應該像是老鼠一樣躲在角落裡偷窺的嗎?”
他笑嘻嘻地說着,彎起的金色眼眸帶着愉悅的笑意,“啊對了,我手裡的文件是太宰先生的哦?”
冰冷的刀尖在中島敦面前戛然而止,順着彎曲的鐮刀往上看,是芥川龍之介如惡鬼般扭曲的面容。
“中!島!敦!”
“嗨嗨,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聽,不用重複了哦。”
中島敦笑容開朗,他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抵着刀尖,随意地推開礙事的鐮刀,他微笑着,另一手還抱着文件,不帶有任何炫耀的意味,隻是平平常常地道:“我先走了,太宰先生的文件還有很多要處理呢,芥川你就自己一個人玩吧。”
——可就是如此,才更顯可惡啊!
“總有一天……”
芥川龍之介握緊鐮刀,死死地盯着中島敦的背影,冰冷的低語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的詛咒。
“你這樣區别對待他們,不太好吧?”
另一邊,和太宰治一起離開的國木田獨步想到剛剛看見的芥川的表情,手裡還拿着太宰治硬塞過來的鐮刀呢,就忍不住皺起眉,開始習慣性地操心起來。
“有什麼問題嗎?不同的後輩就要有不同的對待方式,這就是差異教育。”
太宰治振振有詞,還舉例道:“而且,你想一想,就芥川那樣的性格,如果我溫柔地對待他……”
他打了個寒顫,雙手在胸前交叉,堅定拒絕:“所以絕對不可以溫柔!溫和一點都不行!”
“……”
國木田獨步也不由得沉默了,芥川的性格确實是有點……
他不打算再勸了。
反正太宰應該心裡有數,總不會真的害了那兩個後輩。
接下來,國木田獨步思考了一下到達人界之後的計劃,首先是按照時間和遠近的順序把今天死去的人類逐一接引,剛剛得知隔壁區域的死神發生了意外情況,要過去了解情況然後……
在盡職盡責的金發死神認真思索的時候,人界到了。
人界一如既往地充滿了勃勃的生機,無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是燦爛的陽光,明媚的天空,還是馥郁的花香,都是冰冷的冥界永遠見不到的景象。
“國木田君,你去那邊,我去這邊,同時行動效率會比較高。”
太宰治從沒有防備的國木田獨步手裡搶過鐮刀,随手架在肩膀上,然後他笑眯眯的,擡起一隻手揮了揮,腳底一滑,轉身就想開溜。
國木田獨步眼疾手快地抓住太宰治飛揚的鬥篷,“不用了,人類死亡的時間已經定了,我們按照我安排好的時間表來行動,一切都能來得及。”
他加重語氣:“隻要按照我的計劃!”
太宰治扯了扯鬥篷,沒扯動,他鼓着臉頰,回過頭瞪了一眼國木田獨步,“什麼都計劃計劃,國木田君也太無趣了吧……”
他恹恹地回到國木田獨步身側,在較真的同事的緊迫盯人下,沒有再找到一絲一毫逃離的機會。
咔擦。
細長的鎖鍊如毒蛇般從國木田獨步的腕部竄出,繞着剛剛飄出軀殼的人類靈魂纏繞一圈,鎖死之後直接把懵懂的死魂扯了過來。
連接着鎖鍊的金綠色書本自動翻頁,定格在書寫了死魂信息的那一頁上,國木田獨步認真核實了一下人類的信息,确認沒問題後用鋼筆在這一頁做了個标記。
在他身後,赫然是一長串用鎖鍊鎖着的人類死魂,這是他到人界至今的工作成果。
同事在兢兢業業的工作,深得偷懶精髓的太宰治卻盤着腿坐在一邊,單手支颔,手指勾着鐮刀上裝飾的骷髅頭把玩,百無聊賴的模樣與國木田獨步形成鮮明的對比。
“嗡——”
國木田獨步手裡的書籍突然急速震動了起來,伴随着震動,還有刺眼的光芒閃爍,不詳的紅光映襯着國木田獨步陡然變色的臉,氣氛仿佛一瞬間嚴峻了起來。
“怎麼了?”
就連太宰治也坐正身體,一下按住轉成球的骷髅頭,詢問似地看向國木田獨步。
“隔壁區域發生了緊急情況,必須過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國木田獨步臉色難看地合上書籍,轉頭看向身後的這一群死魂,眉頭緊鎖,“可是——”
“這些死魂就交給我吧。”
太宰治拍了拍鬥篷上莫須有的灰塵,悠然站了起來,他手中長長的鐮刀一揚,鎖住那些死魂的鎖鍊就自動解開,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所牽引,那群表情懵懂的死魂一個接一個排着隊自動自發地飄到了他的身後。
“接下來還要接引哪些人類?”
太宰治問,修長而白皙的手指伸到國木田獨步的面前,催促似地晃了晃,就等着他把名單拿出來。
這個時候的太宰治,表情沉穩而鎮定,看起來格外的可靠。
國木田獨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在書籍上操作了一下,撕下一頁紙遞了過去。
“還有十個人類。”
國木田獨步相信太宰治的能力,關鍵時刻他總是不會讓其他人失望,隻是……
“把所有死魂接引後,立刻回冥界處理你堆積的那堆工作,不要再去哪裡追尋什麼死亡了!”
他更相信太宰治搞事的能力!
“嗨嗨,我知道我知道,國木田君快點去吧,那邊已經在催了哦~”
太宰治用任何人都能聽出來的敷衍語氣應聲,還笑眯眯地伸出食指點了點那邊還在發光的書本。
國木田獨步糾結了一秒,還是擔心隔壁緊急情況的情緒占據了上風,他匆匆收好武器,習慣性叮囑了太宰治幾句之後,就飛上高空,迅速往隔壁另一組死神負責的區域飛去。
“終于走了——”
太宰治手搭在額頭,看着國木田獨步飛速消失的身影,誇張地長長呼出一口氣,他身後被剝奪了神志的死魂們表情空白,呆呆地看着前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做出反應的另一個人,不,應該說,是另一個神。
“哼。”
不滿的聲音自不遠處傳出,一道矮小的身影從無到有被空氣勾勒出來,那是一個有着橘紅色的燦爛發色,和天空一樣蔚藍色眼睛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