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薇所有的抽泣、所有的顫抖、所有瀕臨崩潰的情緒,都在看到這隻小小的、突兀出現的草蚱蜢的瞬間,凝固了。
眼淚還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滑過冰涼的臉頰,滴落在沾滿泥點的禮服上,暈開深色的痕迹。但她的視線卻像被磁石牢牢吸住,定定地鎖在那抹突兀的翠綠上。
一股極其陌生又極其洶湧的酸澀感,猛地沖垮了她搖搖欲墜的心防。不是悲傷,不是憤怒,不是絕望。是一種……被某種最原始、最笨拙、卻又最直擊靈魂的方式,輕輕戳中心髒最柔軟處的感覺。
她記得!模模糊糊的,遙遠的記憶碎片被翻了出來。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她被無數規矩和期望壓得喘不過氣之前,在她還不懂得什麼是“雲巅千金”的時候……家裡的老花匠,似乎也曾用花園裡的草葉,給她編過這樣一隻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蚱蜢。那是屬于孩童的、純粹的快樂,早已被遺忘在時光的塵埃裡。
顧嶼……他怎麼知道?還是說,這僅僅是他沉默世界裡,唯一能想到的、表達安慰的方式?
淩薇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擡起頭。
淚水模糊的視線裡,顧嶼的臉龐并不清晰,隻有他深邃眼眸中那份沉靜的、不帶絲毫評判的包容,如同無聲的暖流,穿透冰冷的淚幕,直抵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底。
他依舊沒有說一個字。隻是那隻托着草蚱蜢的手,又往前遞了遞,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無聲的堅持。那姿态,像是在黑暗的泥沼中,固執地遞給她一根帶着露水的新芽。
所有的委屈、憤怒、疲憊、孤注一擲的瘋狂,還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在這一刻,被這隻小小的草蚱蜢,被這雙沉默的眼睛,奇異地、溫柔地瓦解了。
一聲壓抑不住的、帶着濃重哭腔的嗚咽,終于沖破了淩薇死死咬住的嘴唇。緊接着,那嗚咽卻奇異地拐了個彎,變成了一聲短促的、帶着濃重鼻音的、極其突兀的——
“噗嗤。”
她笑了出來。
眼淚還在洶湧地流,可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牽扯出一個極其狼狽、卻又無比真實的弧度。那個被淚水沖刷出的、小小的酒窩,在廊下昏黃的光線裡一閃而逝,如同雨後初晴的天空,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了一線天光。
她伸出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帶着淚水的濕意,小心翼翼地,像是觸碰一個易碎的夢,輕輕捏住了那隻小小的草蚱蜢。
草葉的清涼和堅韌的觸感,帶着泥土和青草特有的、鮮活的生命氣息,瞬間從指尖傳遞到心尖。
顧嶼看着她挂着淚痕卻破涕為笑的臉,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眸子裡,終于也漾開了一絲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漣漪。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溫柔地擴散開來。
他沒有問“為什麼哭”,沒有問“發生了什麼”,更沒有提那場席卷了整個雲江市網絡的風暴。他隻是在她接過草蚱蜢後,極其自然地彎下腰,向她伸出了另一隻手。
那隻手,寬厚,有力,掌心帶着常年勞作的繭子和泥土的溫度。
廊下的燈光,将他向她伸手的影子拉得很長,溫柔地籠罩住她蜷縮在冰冷石階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