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足代尺,丈量腳下的土地,宋三自知此舉無異于銜石填海,卻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以醫廬為起點,向四周延伸,耗費了七日半的時間,撅斷了共三十六根探土棍,在幾人的通力合作下,終于将半水成土的走向在地圖上大緻标記出來。
此時除去背光的陰涼處,積雪已消融了七成,地面亦變得幹燥起來。
宋三扔下手中長棍,掏出懷中皺巴巴的麻紙,半跪在地,招呼幾人圍過來。
“與先前的設想相同,村子地下的确隐藏着一條暗流。”她伸手沿着黑色線條,一路劃過,最終在村莊的中心處停下,“這兒,便是河流彙集處,也是我們如今踩着的土地。”
話音落下,幾人從紙上挪開視線,看向四周。
這是處隐藏在一片竹林後的空地,除了繁茂的竹葉,看不見一處農舍。
“我們眼下該做什麼,開挖麼?”俞七扛着早已準備好的鐵鍬躍躍欲試。
宋三松開手,側耳貼在地上,見狀,顧連舟亦半蹲下去,看着師兄的神色。
簌簌北風穿過耳畔,掀起浮塵,宋三閉上雙眼,眉頭緊蹙。
她的耳力極佳,此刻匍匐在地,凝神靜心,聽着來自四面八方的雜音。
怕有遺漏,甚至刻意屏住了呼吸。
漸漸的,一道突兀的“咚咚”聲鑽進耳中,如春雷,卻比春雷微弱幾分,自地下深處傳來。
宋三蓦地睜開雙眼,撞進一雙潮潤明亮的鳳眼中。
顧連舟冷不丁被這麼看着,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垂下眼睫,避開師兄眼中的鋒芒。
“聽見什麼聲音了?”俞七與柳岱湊了過來,也學着宋三的模樣伏在地上,聽了一會兒後,面上迷茫。
這哪兒有動靜?
宋三撐地站起身來,看着地面,揚起唇角,笑道:“是地穴,可以挖。”
俞七聞言登時來了精神,拾起落在地面的鐵鍬便踩了一腳,上鏽卷邊的鏟子艱難地陷進泥土之中,随着少年的動作挖出淺淺一層泥巴。
“這鐵鍬也忒不好用了,照這個速度,得挖到猴年馬月去?”俞七揚起頭,将馬尾甩到身後,猶嫌礙事,扭身喚柳岱,“柳行川,幫我把頭發束起來。”
“就你事多。”柳岱扯了扯嘴角,嘴上不情不願,卻已邁着步子走上前去,動作利索地替他束發。
幾人當中,唯有俞七背着鐵鍬,此刻見他已經開挖,其餘幾人也不好束手旁觀,宋三道:“我回去拿些工具。”
顧連舟點頭:“我也去。”
安排妥當,幾人各自忙活起來。
正所謂水滴石穿,幾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連挖了四日,終是在鐵鍬觸碰到一片堅硬的磚石時停下。
這片位于地下三丈處的青石磚塊甫一露出地面,一股陰涼透骨之氣登時向土坑邊沿散開。
耳邊驟然響起金石碰撞之音,将幾人籠罩其間。
氣浪震蕩間,洞穴上方的天光陡然暗下,隻見烏雲滾滾,将這方天地盡數掩蓋。
“他爺爺的,怎麼天黑了。”俞七撂下鐵鍬,提起腳邊的油燈,環顧四周。
昏黃的光線下,幾人灰頭土臉,面面相觑。
顧連舟仰頭,看着自洞穴頂端緩緩滲進來的血色月光,顫聲道:“看天上。”
方圓之地,绯紅色的圓月高高懸在洞頂。
“血月陡現,陰陽倒轉,這是挖對了地方,碰到了妖氣陣法。”宋三厲聲道:“不要停下,繼續挖!”
聞言,幾人再不敢懈怠,使盡全身的力氣,向那塊磚石砸去,霎時間,地動山搖,沙石“簌簌”落下,向幾人的面門上撲來。
“呸呸呸,什麼勞什子陣法,這是要将我們埋了麼?”俞七見磚石堅硬如鐵,左右氣不過,索性蹲下-身來,将手探進沙土之間,試圖摸索磚石的縫隙。
見狀,其餘幾人亦跟着摸索起來。
“這兒有個缺口,快過來搭把手。”宋三雙手指插-進磚縫之中,向上用力,卻覺如蚍蜉撼大樹,石頭頑固,僅憑一人之力,撼動不了分毫。
一人不行,那合四人之力呢?
柳岱勉力試了一試,搖頭道:“宋術士,這裡空間狹小,施展不開啊。”
“我拿鐵鍬試試能不能将它撬起,嘿,什麼動靜?”俞七粗粗抹了把臉,擡眼向洞外看去。
隻覺洞壁微顫,一聲聲頗有節律的踏步聲在頭頂響起,由遠及近,愈發響亮。
柳岱登時傻了眼,“壞了,血月提前到來,那豈不是妖人也提前進村了?”
“管他提不提前,它若是敢來,我見一個殺一個。”俞七抽出腰間的桃木劍,劍指圓月,“來啊!”
話音落下,一道黑影騰地升起,在绯色月光之下,向他們砸來。
“閃開!”
如一滴冷水落入沸油之中,狹窄閉塞的洞穴中頃刻炸開。
混亂中,油燈遭人踢到,明明滅滅滾動了一番,最終化作一縷青煙。
世界歸于一片漆黑之中。
寂靜中,一滴液體滴落在地,潮濕、腥臭,黏糊糊的觸感攀附而上,四道呼吸間夾雜着一道不屬于人類的粗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