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雪,不是虛相。
“我想了一夜都未能想明白,究竟是何種大妖才能織造出如此幻境。”宋三聽着村頭的雞鳴狗吠,苦笑了一聲,“直到血月退去,東方既白,禁制消失的一刻。”
“唯有一種解釋,那便是,歡喜村實則并非幻境。”她順手捏起顧連舟手心的殘雪,緩緩揉碎,問:“師弟,你可聽說過活死人?”
顧連舟搖頭,如實回道:“未曾聽過,想來不是個好東西。”
宋三随手甩去指間的水珠,轉過身去,指着院中的房屋,道:“你我昨夜都見過,那老翁在屋子裡供着妻子的靈牌,分明是個鳏夫,可就在昨夜,已故之妻卻重回人世,與他站在一處,瞧着竟與活着時沒有區别。”
顧連舟盯着師兄的舉動,怔了片刻,低頭從袖中掏出錦帕,向前踱了一步,替他拭去手上的水痕,“師兄的意思是,那個婆婆到了晚上便會起死回生?”
“不盡然也。”宋三目光落在覆在指端的寶石藍帕子上,緩緩搖頭,“我瞧着昨夜那派頭,不像是起死回生,倒像是妖邪之氣侵占了死者的軀殼。”
顧連舟哪裡聽過這般駭人聽聞的事情,一時間緘默下來,捏着師兄的指節細細擦拭。
宋三眸光微動,頗不自在地将手抽回,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唯有舉妖邪之力,方能設下禁制,一介遊魂又哪裡有這般橫跨陰陽,為禍世間的本事?”
憶起昨夜見到的白色妖氣,顧連舟對師兄的推斷信了九成,“既如此,那妖隻怕是很難對付,依師兄所見,我們眼下該當如何?”
空氣安靜了一瞬。
宋三在對方期盼的目光中緩緩揚起唇角,笑得一派和煦,“自然是……跑啊。”
雖不知這村子為何這般古怪,可繼續待在此地隻會無意義地消耗她的時間。
眼下禁制已開,去路就在腳下,若不是個傻子,哪有不跑的道理?
是以,兩人達成了一緻意見,不等天光大亮,便收拾了金銀細軟,踏上了出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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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既趕着出村,腳程自然要比以往要快些,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在道路盡頭看見了那棵歪脖子樹。
顧連舟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語氣亦輕快了許多,“師兄,待我回到界碑那兒,定要留下記号警示後來的人。”
宋三緊了緊肩上的包裹,腳步不停,“你倒是心善,先出去再說罷。”
聞言,顧連舟後知後覺地咂摸出不對味來。
歡喜村這般古怪,先前留宿在此地的路人又落了個什麼樣的下場?
若是安全逃出,為何不如他所想一般,留下記号來警示旁人,而是由着事态發酵成今日的模樣?
眼瞧着離那棵歪脖子樹越來越近,他心中的不安也愈發強烈起來。
行至歪脖子樹後的分岔路口處,不安之感升至頂點。
隻聽得“沙沙”兩聲,眼前忽有一道黑影猛地竄了出來,直奔他而來!
顧連舟悚然一驚,避無可避,叫這團黑影撲倒在地。
頃刻間,天旋地轉,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師兄的呼喚聲好似從谷底傳來,在耳畔盤旋,回響。
“師弟?師弟?”
聲音于一瞬間清晰起來。
顧連舟指節收緊,在地上胡亂抓了把雪,掙紮着撐起上半身,看向腳邊的那團黑影——
一雙金黃色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他。
“喵嗚——”黑影張了張嘴,露出粉紅色的舌頭以及一排尖利的牙齒。
隻見它屈起前爪,慢條斯理地舔梳着毛發,作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撲倒他的,竟是一隻……
黑貓?
顧連舟緩緩睜大雙眼,伸手正欲抓捕這個“罪魁禍首”,卻見它姿态靈活地扭動身軀,避開了他的手,向樹後走去。
宋三扶着師弟站起身,警惕地看向狸奴離開的地方,喝斥道:“誰在那兒?滾出來!”
話音落下,一聲輕笑聲自頭頂響起。
宋三眉梢微揚,循着聲音來處仰頭看去。
冬日裡多是光秃秃的樹木,偏偏枝幹交錯處,身着玄色勁裝的少年穩坐其間,但見其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姿态懶散地翹着二郎腿倚靠在樹上,一雙狹長的瑞鳳眼透過枝幹縫隙看向她。
眼中滿是戲谑。
三人靜峙片刻,末了,宋三“嗤”了一聲,道:“我最讨厭别人拿屁股對着我。”
少年:“……”
顧連舟:“……”
師兄說話太粗魯了該如何是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師兄的話音落下,樹上那人便抽出手來,頗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擺,姿态亦收斂了許多。
但見這人攀着枯枝樹幹,身姿靈活地跳了下來,穩穩落地後,看向二人。
宋三打量起眼前的新鮮面孔來——
這少年面容青澀,身量雖未完全長成,尚顯單薄,眼中卻透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成熟,在她的一番審視之下,亦分毫不退縮。
俨然是個見慣了大場面的人物。
再看他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雖穿得破爛,卻依然難掩通身的貴氣,不難看出其身份并不同于當地村民。
想來這也是個“外來戶”。
宋三在心中如此下了論斷。
“看夠了沒有?”少年握緊了手中劍,沒好氣道。
宋三這才移開視線,看向那柄怪異的木劍。
行走江湖者,或佩以玄鐵長劍,或身負鴛鴦短劍,哪個不是威武霸氣的模樣?
可眼前這柄,卻是木頭做的。
拿來吓唬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