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過,大地震動,碎雪自石碑上撲簌簌落下,露出底下的兩行小字來——魑魅喜人過,悲歡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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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高懸,将大地映照得一片雪白,枯枝橫斜在道路中央,恍若自陰曹出逃的遊魂。
宋三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困惑道:“哪有村莊将界碑設得這麼遠的?天都黑了,還沒看見村落的影子,怕不是走錯了路。”
“師兄莫急,前頭便是了。”顧連舟心裡也沒底,卻也隻能安慰宋三,“我一路瞧着,路上是有些腳印的,想來應當不止我們來過這兒。”
正是這個道理,宋三才覺得不對勁,“有人處必有牲畜,怎麼連個動靜也聽不到?”
顧連舟正要搭話,前頭冷不丁傳來三兩聲狗吠,遠遠的,雖聽不真切,卻讓人為之精神一振。
“師兄,是牲畜!”他雀躍道。
宋三聞言,眉心‘突突’跳動,“你才是牲畜。”
顧連舟愣怔了一瞬,而後笑道:“師兄真是風趣。”
宋三沒有精力同他打趣,緊了緊身上的棉被,虛弱道:“我應當是發熱了,顧連舟。”
握着缰繩的手猛然一緊,顧少爺扭身看向車門,緊張道:“如何?嚴重麼?還堅持得住麼?怎會這樣?是因為昨夜泡了冷水的緣故麼?師兄是何時不舒服的?車上可備了藥物?”
這人‘噼裡啪啦’說了一堆,猶覺不安,正想着在路邊停下,又聽宋三在車裡道:“隻備了些治療跌打損傷的丹丸與膏藥,若想治愈風寒,除去休憩,便隻能指望前頭村子裡的醫師了。”
師兄的意思,便是要他一鼓作氣趕往村子了。
顧連舟忙應下聲來,把持着缰繩,加快了驅車的速度。
幸運的是,抵達村子的時候夜色并不算深,仍有幾戶人家燃着燈,落在二人眼中,恍若看到了救命稻草。
宋三連番推辭不過,被顧連舟扳住肩膀,攙下馬車,往一戶人家院子裡帶去。
她徒勞地掙了掙,道:“我都說了我自己可以,你将手撒開。”
顧連舟梗着脖子像頭聽不懂人話的倔驢,固執道:“我若撒手了,你再摔了可怎麼辦?”
摔了?宋三嘴角微抽,深吸了一口氣。
若是摔了,她今日便是爬,也要爬進屋裡。
師兄一再逞能,想來是個要強的性子。
顧連舟看破不說破,索性放開嗓門大聲喚道:“有人在家麼?”
宋三陡然瞪圓了雙眼,扭頭看向這傻子的側臉,“低聲些,再将人家吓着。”
都是鄉裡村民,哪裡見識過他這番陣仗,到時候不把他當成歹人便不錯了。
顧連舟眼下哪還顧得上這些,他喚了幾聲仍不見有人,便欲去敲人家的門,宋三叫他拖着在地上滑動,神色恍惚,大有一副懷疑人生的模樣。
行至跟前,門内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音,宋三掀眼看去,隻見木門被人從裡打開,一老叟從後面探出頭來,沖他們二人舉起蠟燭,“誰啊?”
顧連舟忙接話道:“老伯,我們是從外鄉來的,途經此地,想借個地方歇腳,您看方便麼?”
說罷,他擡手伸進腰間錢袋,掏出一塊龍眼大的碎銀,往老叟懷中塞去,“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算是借住在此地的房錢。”
老人垂眼看着手中的銀子,渾濁的眼珠子緩緩轉動着,複擡眼看向顧、宋二人,“住幾日?”
顧連舟看了眼一旁神情萎靡的宋三,猶豫片刻後,擡手伸出三根手指,“三……”
話未說完,指頭卻叫人摁了下去。
“一夜就好。”宋三松開手,面上擠出笑來。
聞言,老叟點了點頭,“我得先問過我家老太婆。”
說罷,扔下兩人,轉身向屋裡走去。
離了燭火,狹窄的門縫裡隻剩下無盡的幽暗,宋三緩緩蹙眉,隻覺周身愈發沉重,好似肩上壓着兩袋米,一口氣更是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察覺到她面色不對的顧連舟有些焦急,探着頭往門裡瞧去,卻覺眼前忽有白霧彌漫,不由得怔在原地。
近來邪祟之氣時常纏繞周身,青天白日下便會隐匿蹤迹,到了夜晚,便無所顧忌,惹得他不厭其煩。
可那兩道氣俱是灰色。
眼前這道白的,又從何而來?
愣神間,一張布滿褶皺的臉忽然出現在眼前。
一股寒意陡然升起,沿着脊背攀援而上。
顧連舟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等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
隻見老叟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面龐在搖晃的燭光上方,半明半滅,乍眼看去,十分駭人。
“你們可以進來了。”
老叟緩緩拉開房門,露出身後的景緻來——狹窄幽暗的房間裡,陳設了三兩件家具,房屋中心的供桌上,腐爛的瓜果後,立着一副靈牌。
線香燃燒着,向外彌散着青色的煙霧,遊移至二人鼻端。
宋三眯了眯眼睛。
除去門外的他們,以及門内的老叟,屋内再無他人。
哪來的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