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仔細論年歲,怕是還要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罷。
正胡亂思索着,忽見宋師兄鼻頭翳動,細細嗅了一番。
他竟是在聞自己……
顧連舟驟然起了一身芒栗,緩緩瞪圓了雙眼,“師兄?”
呼吸尚且困難,遑論開口說話,短短兩個字,竟已耗盡了他的氣力。
吐息間,宋師兄已向後撤去,對他下了定論,“你身上果真有旁的妖氣。”
那股無形的焦灼登時散去,清冷的空氣透過窗戶縫隙湧進屋中,顧連舟回過神來,應道:“是,不止一道。”
“隻是不知何時它們會出來作怪。”他拿過宋三手中的鬥笠,垂下眼睫,“到了人多的地方,它們便開始蠢蠢欲動。”
宋三雙臂環胸,看向顧連舟的眼神多了分探究的意味。
難不成昨夜她遇見的那隻雪地精靈,竟是被這家夥的氣息招惹來的?
她忍不住問道:“你何時到的驿站?”
顧連舟怔了一瞬,繼而老實答道:“應是昨夜子時。”
果真如此。
宋三輕笑出聲,“你這副體質倒是罕見。”
顧連舟攥緊鬥笠上的系繩,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擡頭看向宋三,“我想懇請師兄,容我跟在身邊,束縛我,莫叫我在找到師父前釀成大禍。”
束、縛、我。
宋三看着眼前張合的唇瓣,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當然,為表誠意,某準備了一筆豐厚的傭金,作為師兄的辛苦費。”
黃白之物落入盤中的“叮铛”之聲猶在耳邊,臨到嘴邊得拒絕話語生生止住。
宋三皺起眉頭,思忖道:顧連舟顧全大局,不為一己之私,是個赤誠之人。
隻是,他招惹妖邪的體質到哪兒都是個禍害,單憑她個人的能力,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保證在見着聶師叔之前護顧連舟平安無虞。
此事,着實棘手。
“難道顧家就找不到旁的術士了麼?”她下意識問道。
話音落下,便見顧少爺神色愕然,隐隐有破裂的趨勢。
是了,她竟忘了對面這厮與她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雖不願承認,顧連舟确是她名義上的師弟。
如今師弟有難處,她作為“師兄”,理應幫扶一把。
“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未說完,顧連舟忽然伸手打斷,認真道:“師兄,我隻信得過你一人。”
他低頭摘下腰間鼓鼓囊囊的錦囊,不由分說地塞進宋三手中,“師兄若不嫌棄,便先收下這些銀兩,算是師弟的一點心意。”
刺繡錦囊摩挲着手心,傳來人體的餘溫,宋三看着顧連舟炙熱的目光,緩緩收緊手掌。
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何況她如今的确需要積攢銀錢,而眼前的便是個現成的金山。
思忖間,宋三瞄了眼顧連舟。
隻要将人完好無損地送到南城慕容家便算完成了允諾,倒也沒那麼艱難……
-
車輪滾滾,在雪地上艱難地行駛。
宋三屈肘撐腮,握着缰繩看着光秃秃前路出神。
她也不知,事态為何成了現在這般。
隻記得被顧連舟灌了幾碗迷魂湯,再佐以晃眼的金銀,她便暈乎乎地應允下來。
等回過神時,她已帶着個巨大的拖油瓶上路,再無反悔的餘地。
大雪已停,北風卻不柔和,卷着雪粒劈頭蓋臉地吹了人滿臉,宋三眯了眯眼,側過頭催促道:“好了沒有?”
車輿裡傳來拖油瓶悶悶的回應聲:“好了好了。”
宋三當即繃緊缰繩,“籲”停了馬匹。
片刻後,身後的車門叫人打開,顧連舟艱難地弓着脊背,從中鑽了出來。
“作這副打扮,應當是不惹眼了罷。”他系緊腰間系帶,在宋三身旁坐下,順手接過缰繩。
聞言,宋三扭頭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取了鬥笠,男子清俊的輪廓完全顯露出來,隻見繡了金線的棉袍換成了樸素的煙墨色,玉帶亦換作光秃秃的簡易系帶,腰間“叮鈴铛啷”的長串玉環也盡數摘下。
打眼看去,竟像個俏書生。
“不惹眼。”宋三目光停滞了一瞬,繼而緩緩移開。
這人換了身衣服,看着倒是順眼多了。
因輿裡狹窄,換個衣服的功夫已叫顧連舟脖頸酸痛,他擡手捏了把肩頸,低聲咕哝道:“總覺得少了什麼。”
可不是少了東西麼。
宋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花蝴蝶不見了,變成灰蝴蝶了。”
估摸着,顧大少爺的魂也随着那身光彩奪目的皮,一并丢進輿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