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地鋪上空無一物,又不見了太子妃——她不知何時離開的,自己竟是未曾察覺。
也罷。
“更衣。”
璟宸迅速換好衣服,用過早膳,帶着明崑去找少将軍。
璟宸将軍旗重重插進沙盤,旗角掃落三枚代表少将軍的玄鐵令。
“少将軍,你可知罪?”
阮雲看着莫名其妙發火的璟宸:“殿下恕罪,末将不知何事做錯了。”
璟宸看了一眼明崑。
明崑正色道:“幽州軍報——七日前子時三刻,轅門軍旗方位偏東七度。”
阮雲看着明崑:“……何意?請世子明示。”
明崑然舉起半塊破碎的青銅司南苔:“少将軍不會不知,太祖立過‘旗指紫微,星不移’的規矩吧?”
阮雲思索了一會兒——似乎确有此祖制,但那又如何?于行軍作戰并無半分益處,早荒了多少年了!
正在與少将軍商量操練之法的霍九單膝點地,捧出《北境軍紀》。
“殿下明鑒!玄鳥儀軌……自先帝征漠北後早已廢弛……?”
璟宸看着他:“廢弛?可有我康國陛下旨意為憑?”
霍九看了看少将軍,又對璟宸道:“并無。”
“如此一來,霍副将便是妄言了……軍中妄言須打三十軍棍。”
少将軍和霍九皆是一驚——太殘暴了吧!
然而璟宸話風一轉:“孤念在你作戰勇猛,且此話并無他意,便饒了你這三十軍棍。日後在這軍中,可得謹言慎行,你明了嗎?”
霍九内心不服,但不知為何,看着這位太子殿下深淵一般的眸子,也是說不出其他。
隻好抱拳道:“屬下之罪。”
阮雲甚是無語,太子殿下根本不是這樣無聊的個性,别說軍旗方位偏了七度,隻要能赢,讓他自己體溫上升七度都不在話下。
她暗暗歎了口氣擡頭:“還請殿下責罰?”
璟宸道:“念在少将軍為北境作出不少貢獻,即刻起,着少将軍重校三十六營司南。待孤從太廟取回高祖親制的玄鳥圭,再行定奪。”
“是!”
說到底,便是要将“少将軍”拖在北境?
原因呢?
真乃怪人!
……
金絲楠木馬車碾過官道青石,阮雲膝頭堆着檀木齒輪,鶴嘴鉗咬住一枚赤銅簧片時,恰與車外更漏聲合上節拍。
細碎零件在她指尖翻飛成蝶,驚得璟宸手中《河道工事圖》的批注朱砂都偏了三分。
阮雲屈指輕叩獸腹空腔,閉目細辨回聲方位,然後又搖搖頭,将機關鳥的兩條腿給卸下來,用特制的小刀一點點掏機關鳥的胫骨。
璟宸垂眸看向那個認真擺弄木料的女子:“深閨小姐有擅長女工的,愛好刺繡的,喜歡看書的,如太子妃這般,喜歡倒騰機關木料的,倒是真不多見。”
阮雲一邊認真地對着機關獸腿的榫卯結構,一邊回話。
“殿下有所不知,家父為了防止我外出,特命人在我閨房周圍布置了三十六架機關弩。
我閑來無事便玩那些東西,竟是覺得比針線女工有意思多了。
你看,像這機關鳥的腿,看着平平無奇,實則内有乾坤。
《墨翟遺書》說‘飛鸢胫骨需留七分虛’,但這具用的是北翟官造的陰陽榫。
陰陽榫木質偏硬,官造的時候并未達到七分虛的要求——殿下聽這空響,回音是否不夠順暢?”
璟宸一聽,這回音果然不理想。
旋即便看見阮雲拿着那機關鳥的胫骨繼續掏:“所以啊,我隻能盡量再挖一點木料出來。”
璟宸道:“木質偏硬,官造都挖不好,你能挖好?”
阮雲一笑:“自然,我是用了藥水的。經過我這藥水浸泡,陰陽榫的木質會暫時軟化,這不就好挖了。”
璟宸看着她挖那隻機關鳥的胫骨,而後又熟練地從發髻上摘下一根簪子,協助着将胫骨裝入機關鳥腿部。
而後“咔哒”一聲,簪尾精準刺入齒輪縫隙。
“對了,殿下可聽過阮家沁芳苑的三十六連環弩?妾身及笄那年,曾用繡床下的機簧改過第七弩的望山。”
她忽然轉動手中機關鳥,機關鳥發出鸾鳴,振翅起飛。
“殿下快看!”阮雲玉指指着起飛的機關鳥。
璟宸看着眼前的太子妃,忽的也跟着笑了一下:“愛妃聰慧。”
“啪嗒!”
機關鳥飛了一會兒,不知何故,還是掉了下來。
阮雲拾起機關獸——應當是還缺什麼呢?明明覺得已經差不多了。
她翻來覆去地看,又拿出《墨翟遺書·飛鸢卷》對照,并且托着下巴思索。
忽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說道:“我知道了!此物還缺個雙魚樞!”
璟宸亦是驚訝于阮雲的聰慧。
饒是自己,也是細細看了《天工譜》一整晚才研究清楚這機關獸的關竅所在。
而眼前的太子妃不過就是一個足不出戶的閨閣小姐,竟然在沒有圖紙的情況下,完成了機關獸搭建。
而且能憑空想到雙魚樞的用處,實在是讓人暗生佩服。
璟從袖中摸出枚黑曜石軸珠:“是這個?”
她從璟宸手中接過石珠:“殿下竟然有這東西!”
肌膚接觸時,璟宸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一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