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見璟宸不語,便繼續道:“殿下大可放心。雖然我對殿下沒興趣,但是我是相當有道德的,不會令堂堂太子殿下蒙羞……即便有什麼,也得等我‘功成身退’之後。”
不知為何,阮雲明明笑得很甜,卻将他紮得心口發悶。
璟宸點點頭,丢下一句“那便好”,便離開了。
而後,阮雲在長案邊坐下了。
她單手緩緩解開自己脖頸處的口子,就在那卷曲領子的下方,一抹打鬥時受傷留下的烏青赫然出現。
……
翌日
北風卷着細雪撞在箭镞上,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蕭凜饒有興緻地在前頭介紹北大營的兵械庫,引着璟宸來替他掌掌眼。
這幾年,北境除了作戰勇猛之外,兵械庫也是老蕭最值得炫耀的地方。
璟宸看着蕭凜講得眉飛色舞的樣子不予置評,而是俯身撣去木箱表面的冰碴,指尖在觸到箭羽時蓦地頓住。
這支本該用蒼鷹尾羽的箭矢,綴的竟是染色的山雉毛。
他兩指鉗住箭杆輕旋,玄鐵護甲與箭簇摩擦出暗啞的刮擦聲。
“兵部今年倒是節儉,連箭羽規制都改了。”
蕭凜聞言皺眉接過箭矢,粗粝指腹撫過凹凸不平的箭簇紋路:“殿下說笑,北境軍還算得到皇上垂愛,軍械向來是工部直供。”
璟宸忽然将箭頭抵在青石磚上,腕間發力下壓。
隻聽“咔嚓”脆響,精鐵打造的箭簇竟如酥餅般碎成三瓣,斷面泛着生鐵特有的灰白黴斑。
太子拾起碎片對着日頭細看,冰晶在斷口處折射出蛛網狀陰影。
“鍛造不足三次,蕭将軍可知,北翟狼騎的皮甲要破開這種箭簇,比撕張宣紙還容易?”
蕭凜瞳孔驟縮,猛然抽出腰間佩刀劈向整箱箭矢。
刀刃過處箭杆齊斷,三十七支斷箭竟有半數露出芯裡發黑的陳年柘木——這是三年前洪災泡腐的廢料!
“勞駕将軍取支正經北翟箭來。”璟宸忽然輕笑,袖口掃落箱内殘箭。
待蕭凜遞過戰利品,他驟然将兩支箭頭相撞。
北翟黑鐵濺出金紅火花,工部的“精鐵”卻騰起帶着酸味的青煙。
璟宸撚起一撮鐵屑任其随風飄散,眸中映出十裡外寒鐵礦的輪廓:“蕭将軍,您說這箱箭若是射向礦洞口的冰層……是冰先裂,還是箭先斷?”
蕭凜盯着滿地狼藉,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不用想都知道,若是蕭凜帶着将士們用這樣一批箭去打仗,結果該是如何。
到時候他又要如何去面對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來,砸在斷裂箭杆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璟宸唇角一勾:“準備迎戰吧,蕭将軍。”
蕭凜:“……嗯?”
……
北翟·皇宮
北翟王帳的狼首銅爐燒得噼啪作響,斛載幾乎捏碎手中密報。
帳外傳來雪狼的長嚎,與八年前他将璟宸釘在冰崖上的那夜,風聲一般凄厲。
“那質子竟然還活着!好個金蟬脫殼,竟然用這種方法來騙本王!……拓跋,對于這件事,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跪伏的拓跋元晦喉結滾動,冷汗融化了胸前的霜花。
他捧上支斷裂的箭頭:“探子來報,康國北境軍新到的箭簇生鐵摻了五成,遇寒即脆。所以,所以我們北翟雖然丢了一個質子,但若是能得到另一個皇子的幫助,重創鎮北軍,拿下幽州城,倒也不失為一樁劃算的買賣。”
斛載斜眼睨着拓跋元晦:“此番情報可有假?”
拓跋元晦非常有信心:“絕對是真情報。”
斛載一拍椅子:“好!很好!既然他們的刀槍劍戟都無用了,我們豈不是赢定了。記住,此戰必須速戰速決,若是讓北境軍續上了兵械,咱們可就沒有赢的機會了,到時候隻能任人宰割。”
拓跋元晦道:“大王,為了慶賀二皇子回歸,大巫祝建議我們去長生天祭神。”
斛載道:“很好!”
……
北翟·長生天
狼首銅号震碎霜霧,北翟王帳前的冰階被血酒澆出赤色圖騰。
斛策單膝跪地,黃金狼牙墜飾撞響胸甲,七年前被康國鎖骨鈎勾穿的舊傷隐隐作痛。
斛載的玄鐵護甲掠過他眉弓,割斷一縷灰白鬓發。
這是北翟迎嗣的古禮,斷發代首,消弭質子之辱。
大巫将斷發投入祭火,青煙突然凝成狼形撲向東南方。
“長生天收下你的怯懦!看!幽州城的魂魄在哀嚎!”
冰祭壇上,十二頭白狼的喉管被雪亮彎刀割開。
拓跋元晦疾馳而來,馬蹄踏碎祭壇冰階。
“報——!康國北境軍新到箭矢,箭頭遇甲即裂!”
旋即下馬跪呈箭簇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