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鞭子即将落下之際,一隻修長的手突然從旁伸出,穩穩捏住了鞭梢。
斛阿爾娜一怔,擡眼望去,隻見明崑站在眼前。
他手握鞭梢輕輕一扯,将鞭子從她手中抽離,随即道:“公主莫要火大,是這幫做事的不懂,待我禀明殿下,殿下定會好好責罰他們。”
斛阿爾娜見來人是明崑,悄悄舒了一口氣。
回過神來,揚起下巴,語氣中帶着幾分惱怒:“好你個明崑,竟敢用那質子來威脅本公主?”
明崑也給她一記白眼道:“若不是公主在背後推波助瀾,昨日我師兄身上也不會多出那麼多道傷口吧?”
斛阿爾娜聞言,心頭一虛,氣勢頓時弱了幾分。
她咬了咬唇,胡亂推開明崑,傲嬌道:“起開,本公主要見他。”
明崑深知斛阿爾娜的性子,倔強如她,若是不見到師兄,定會糾纏不休。
有些事,終究得師兄親自出面才能了結。
是以,他并未阻攔,側身讓開了路。
斛阿爾娜對質子府的構造了如指掌,一進門便直奔璟宸的書房而去。
推門而入時,璟宸正負手立于窗前,目光遠眺,似在沉思。
一見到璟宸的背影,斛阿爾娜心中的怒氣竟莫名消散了大半。
無他,隻因眼前這人是五國雙城公認的第一美男。
“第一美男”這個詞,聽起來不過是個虛名,可當這個詞具象為一個人的容貌時,斛阿爾娜才真正明白什麼叫驚心動魄。
十年前,璟宸初到北翟時,雖面容尚顯稚嫩,卻已讓斛阿爾娜一見傾心。
十年過去,他的容貌愈發豐神俊朗,棱角分明的輪廓與精緻立體的五官,仿佛每一處都長在了她的心尖上。
即便他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斛阿爾娜仍覺得,他的這張臉便是她此生所求的星辰大海。
更何況,他雖因中毒,身形略顯瘦弱,但卻依舊修長挺拔,再加上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質,整體瞧着竟絲毫不輸于素來以身材魁梧著稱的北翟男子。
原本滿腹的質問與不甘,到了嘴邊,竟化作一句軟糯的:“璟宸哥哥……”
璟宸聞聲,緩緩轉過身來,神色冷峻,目光平靜無波:“何事?”
斛阿爾娜知曉璟宸不喜女子靠近,卻仍忍不住向前邁了兩步,聲音中帶着幾分委屈:“璟宸哥哥,聽說你昨日娶了太子妃……我、我想來問問,此事是真是假?”
璟宸語氣冷淡:“是。”
斛阿爾娜咬住下唇,眼中淚光閃爍,聲音微微發顫:“璟宸哥哥,你不是告訴過我,你不喜女子嗎?其他女子你都留在了康國,為何……為何獨獨是她,能來北翟陪你?!”
璟宸神色未變,語氣依舊淡漠:“有事嗎?若無事,便回吧。”
斛阿爾娜終于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琉璃花瓶就往地上砸。
花瓶碎裂,她的淚珠終于滾落,砸在地上,濺起細微的塵埃。
旋即,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疤,擡首看着璟宸:“五年了,我等了璟宸哥哥你五年了!為了你,我放棄了跟西疆太子的婚事,那是一個正兒八經等着繼承皇位的太子!可你給了我什麼?你給我一個娶了其他女人的消息!哥哥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可我還留着您送的火折子——那夜您用它點燃我的寝殿時,手可真穩啊。”
璟宸摩挲玉扳指的動作未停,依舊不發一言。
斛阿爾娜突然撕開裙擺,露出大腿内側猙獰的燒傷疤痕:“就像這疤……哪怕您給的蜜糖最後永遠是疼痛也沒關系,可是,您總要給我一絲甜啊!”
璟宸依舊不發一言。
“你早算到我會偷藏複刻本……”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江璟宸,你燒毀的哪裡是《天工譜》,分明是要用我的癡妄,燒出一條直通康國王座的青雲路!”
碎裂的琉璃片上,映出斛阿爾娜眼中癫狂的愛恨:“您猜我昨日給新太子妃備了什麼賀禮?正是當年您教我調配的‘鳳凰泣’,一滴入喉,聲帶盡焚,呵呵……我把它滴在了你們康國的湯圓中。若是那女人愛你,她定會毫不猶豫吃下,她吃了之後便得承受鳳凰泣血的後果!若是她這過兩天依舊無異樣……”
璟宸的手指微微一滞:“孤再說最後一遍,那把火不是孤放的!孤不屑做那些雞鳴狗盜之事!哪怕孤要取你的《天工譜》也會用更光明的手段,而不是靠謀害女人的性命!”
斛阿爾娜眼中噙着淚,她從來沒聽璟宸講過那麼多話,唯一一次講了這麼多,竟然是為了解釋那把火。
她皺着眉,流着淚,嘴角卻挂着笑:“江璟宸,我倒是要問你,除了你,還有誰能在我北翟皇宮放了一把火,還能全身而退的?!”
璟宸沒有回答,而是喊了一聲“阿崑。”
明崑及時出現:“三公主,您還是請回吧!”
斛阿爾娜咬着嘴唇看着璟宸決絕的樣子,轉身跑向門外。
不遠處的傲雪院,紅袖端着洗臉水怔愣了一瞬。
方才斛阿爾娜的聲音太響,竟是連傲雪院都能聽見。
從書房到質子府大門所經過之路正好臨近傲雪院。
紅袖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那少女跑開,輕歎一口氣,而後推門進去。
阮雲早已起身,纖白手指輕輕挑開茜紗帳。
她立在銅鏡前,烏發如瀑垂落腰間,鏡中映出的眉眼清冷如霜,唯有眸光深處凝着一簇暗火。
紅袖端着鎏金銅盆推門而入,盆中溫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雀躍的神色:“小姐可瞧見了?方才書房那頭鬧得厲害,那位穿織金錦的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直往府外沖呢!奴婢瞧着像是北翟的貴女……”
“紅袖。”阮雲截斷她的話,接過浸了茉莉香露的帕子敷面,水珠順着她玉白的下颌滑入衣領,“質子府的水深得很,多看一步是謀算,多聽一句是催命。”
她嗓音輕得像歎息,驚得紅袖慌忙噤聲。
阮雲打扮好之後,走向膳廳。
通常來說,這個時間點,李管家會在膳廳指揮做事。
阮雲指尖撫過主位冰涼的紫檀椅背,瞥見那盞冷透的君山銀針,紅唇輕啟:“李管家。”
廊下正指點小厮擦拭青瓷梅瓶的老者渾身一顫,那梅瓶上描金的塞北孤雁突然晃得刺眼。
“沅氏茶樓的杏仁佛手酥,可是用大康的野蜂蜜漬的?”阮雲忽地開口,李管家驟然回神。
“娘娘聖明,那茶樓新聘的廚娘正是康國……”
“備車吧。”阮雲截斷他的話,石榴裙裾掃過青磚上未幹的水漬。
馬車軋過朱雀大街時,早市的炊煙裹着胡餅焦香滲入绡紗簾。
車夫“籲”的一聲,馬車停在了沅氏茶樓的門口。
沅氏茶樓臨水而建,朱漆闌幹外是粼粼碧波。
阮雲倚在二樓雅間窗邊,指尖漫不經心叩着案幾。
紅袖捧來的雲霧茶正袅袅生煙,忽聞窗外一聲鹧鸪清啼。
“吱呀”一聲,雕花木窗被勁風掀開,黑影如雁掠入。
阿青面具邊緣還沾着晨露,伸手泛黃的羊皮輿圖在案上鋪開:“主子,狼毒山三面絕壁,唯有鷹愁澗一條險道。北翟王派了鷹衛輪值,每日子時換防時……”
阮雲的指尖突然按在“鷹愁澗”三個朱砂小字上,阿青的話戛然而止。
她擡眸時,眼底冰棱乍現:“你要夜探絕壁?”
阿青脊背繃緊:“二小姐等不起!蒼狼吻的毒……”
“所以你要我同時失去兩個至親?”阮雲猛地攥住他腕骨,力道大得驚人。
窗外忽有驚鳥掠過,在她眸中投下一片顫動的影,“聽着,我要的不是莽夫之勇。北翟王既視此山為聖域,我們便借他的規矩破他的局。”
她突然抽出發間銀簪,在輿圖某處重重一劃。
阿青瞳孔驟縮——那正是十月初九日,北翟馴鷹大賽的地點。
“馴鷹大賽的獲勝者,可與皇族一起進入狼毒山祭山神,而後,鷹衛半數要護駕離山,這是唯一的機會。”阮雲将簪子緩緩插回雲鬓,唇角浮起冷笑,“屆時我要你扮作……”
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碗碟碎裂聲。
随即,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本公主就是要去二樓的雅間,那裡是風景最好的一間,怎可随意供了他人?趕緊将雅間内的人給我趕走!”
阮雲和紅袖對視了一眼——斛阿爾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