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抑眉間一凜,眼底晦暗不明
“犀照唯一的兒子”
想起來當時在南疆耀武揚威的身影,姜齊的眼神也眯了眯
犀照……
芮都幡然改圖,蹇宗尚卻不惜以自己解職緻仕為代價,力薦犀修彧,姜齊當時還覺得這是蹇宗尚一種别樣的傲慢和下馬威,現在看來,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
蹇宗尚都尚且如此,賀蘭鄲若想真正在朝堂立足,在軍中樹立絕對的威信,不被視為舊黨餘蔭的附庸,就必須與犀家徹底割席
姜齊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平和,他直視着鐘抑,緩緩問道:“犀照是前朝舊黨,賀蘭鄲若不與他們劃清界限,日後如何服衆?你用這個威脅她?”
如果鐘抑真是在背後看賀蘭鄲的笑話,那這無“齒”之徒,可真是連牙都沒得笑掉了
鐘抑又瞥了他一眼
又嘲笑我?
姜齊剛想繼續追問,就聽鐘抑平鋪直叙道:“自然是用這個威脅她,不過是她來求我的”,他的語氣中竟然有一種不屑的冤屈,聽得姜齊都恍然自己方才誤會了他
“求我回芮都之後,給她随便尋個由頭,下到獄中走一遭,犀家自身難保,自然遭不起雪上添霜,必然急着撇清關系,主動退婚了”
姜齊微微瞪大了眼睛
原來鐘抑不隻是毫無顧忌地冒犯元帥,而是和賀蘭鄲商量好了要演一場早有嫌隙的戲
犀家已是日薄西山,唯一一個可以翻身的機會就是那一紙婚約,因此必定是不肯輕易退婚的
而按他們計劃的這樣,屆時便不需要賀蘭鄲本人去和犀家撕破臉皮,隻要她失勢入獄的消息傳出,這樁婚約那婚約就不再是炙手可熱,而是燙手山芋
為了自保,犀家哪怕被天下人唾罵背信棄義,也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斷尾求生,主動解除婚約
而對于鐘抑而言,既能把賀蘭幹淨利落地從這樁政治聯姻中摘出來,還不用付出任何額外的代價
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姜齊立刻猜到了是誰的手筆
她向來善于利用規則和人心,為自己另辟蹊徑
隻是這次近乎“自污”以求脫身的不道德伎倆,讓姜齊感到一絲莫名的違和
雖然他與賀蘭鄲的交情相較其他人來說堪稱“菲薄”,但幾次接觸下來,姜齊又覺得這不是賀蘭鄲慣常的處世之道
她是驕傲的,直接的,不屑于玩弄這種欺瞞手段的
于是,姜齊的眼珠幽幽轉向鐘抑,身體微微前傾,伸處一根手指,幾乎要點到鐘抑的鼻尖上,帶着譴責的意味,一字一句道:
“無恥,你讓人寒心”
鐘抑沒有躲閃,神色坦然地承受着他的指控,隻是随意地在姜齊胸口拍了拍,力道卻帶着十成十的暗勁,拍得姜齊胸口一悶,氣血翻湧,差點真噴出一口陳年老血,扶着他肩膀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才穩住身形
“我這白臉已經唱出去了”,鐘抑的語氣平淡,甚至帶着點理所當然:“那後續挂紅臉把她從獄中撈出來的重任,就得靠長袖善舞的狐狸大夫您了”
還長袖善舞……
等等!
他猛地擡起頭,目光直直撞進鐘抑深不見底的瞳仁裡,四目相對的瞬間,周遭的空氣突然凝滞,帳内隻剩下燭火哔剝的微響
若說這是鐘抑的主意,似乎也冤枉了他
以鐘抑的性格和權勢,若真想斬斷賀蘭鄲這根紅線,方法簡單粗暴得多,直接去長安宮寫份聖旨蓋上玉玺就是了,權烜也攔不住他
他根本不稀罕彎彎繞繞,也不需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用這種近乎“毀人名節”的下獄手段
所以姜齊想了想,還是覺得這一定是賀蘭鄲的打算,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條欺瞞、欺辱卻最有效的脫身之路,鐘抑隻是配合她,甚至替她承擔了“刻薄寡恩”的罵名
他搭着鐘抑肩膀的手下意識放松了力道,心虛方才冤枉了鐘抑,眼神閃爍着,手指也不自覺地蹭了蹭自己的鼻梁,試圖轉移話題
“自然……隻不過蹇宗尚之前還力勸我莫要以出身擱置人才,甚至不惜一換一,自己緻仕也要換犀修彧留下,足見其價值,賀蘭其實也未必一定會被攪進新舊黨争的漩渦裡去,她戰功赫赫,自有立身之本,沒想到她竟如此謹慎,甚至不惜做到這一步麼?”
鐘抑看這隻狐狸的眼神變化,心知他腦子裡已經拐了八百個彎,把前因後果都想得七七八八了,登時竟有一種“此身分明”的荒謬感覺,不由輕笑一聲,惡劣地擡手,将姜齊還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胳膊撥了下去,自己則好整以暇地看着姜齊裝模作樣地站穩後,又若無其事地輕輕靠過來
鐘抑的嘴角在姜齊看不到的地方向上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