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齊背過手,緩緩踱到沙盤前,目光在那些縮略的山川城池上遊移,終于找到個合适的落腳點,他清了清嗓子,帶着點刻意為之的自謙,為自己拿鐘抑當擋箭牌找了個合适的借口
“我這不是不習慣被人當面誇嘛,真把我捧上天去,你還得推着雲梯救我去”
于是找個借口溜走……
鐘抑沒有繼續與他玩笑,目光牢牢鎖在沙盤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發出笃笃的輕響,在寂靜的帳内格外清晰
姜齊站在他背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隻是聽他聲音低沉,掩着情緒問道:“關于那稚子的身世,你是怎麼跟瞿穎說的?”
姜齊聞言,立刻警覺地瞥了一眼帳門方向,嫌自己站的位置離門口太近,容易被外面經過的人聽去,忙走到沙盤對面,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我隻點明了那是箫昶的種,沒提公主”
事關重大,這點分寸姜齊還是有的
鐘抑依舊沒有擡頭,隻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嗯”,姜齊不由自主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黑一白兩根布條以一種特殊的形狀和位置擺放着,異常眼熟,正是方才鐘抑與京殺在布置戰術時,鐘抑親手畫上去的
他心頭一跳,指着那布條問道:“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攻蔺?”
鐘抑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淡淡地掃了姜齊一眼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姜齊瞬間就有一種被笑話腦子有問題的感覺
“倘若箫昶本人在這,蔺那三十萬守軍又怎麼會按兵不動?”
姜齊瞬間大悟
是了,蔺的主心骨是箫昶,那邊作壁上觀,隻可能因為箫昶根本不在僰都
但他又很快不解,追問道:“就算箫昶不在僰都,你又如何斷定他一定帶走了公主?”
姜齊的疑問不是毫無道理的
鐘抑不管不顧的南下,就是為了早日見到德榮公主,早日明晰真相,
可是德榮公主的信方才才到,鐘抑怎麼未蔔先知?
鐘抑沒有立刻回答,他倚在沙盤邊緣,垂着眼沿着沙盤的邊沿輕輕擦去上面細微的灰塵,指尖所過之處,檀木與沙粒黑白分明,清晰地映在他深邃的眼底
“若是公主在僰,我們便不會攻得如此辛苦”
帳中安靜下來
“不過沒關系”,鐘抑的将手上沾的粉末撚去,目光又變得冰冷無情
“我們很快就會見到她”
姜齊點點頭,他當然知道公主暗中幫了大乾多少,不過他不想讓鐘抑在複仇中越陷越深,好像除了這件事就沒有别的可以惹他的眼,于是半帶開解半不忿地玩笑道:“攻熵之戰本就辛苦,除了公主暗中相助,賀蘭元帥栉風沐雨何嘗不辛苦?你可倒好,今日這架勢,可是縱得那狗仗人勢的封禁尾巴搖到天上去了”
“他壓不過賀蘭去”,鐘抑眼底寒冰化了些,輕笑一聲,擡眼看向姜齊,嘴角勾起幾不可察的促狹:“帥印還在賀蘭手裡,并未收回,封禁今日所為是實打實地以下犯上,我剛讓京殺把人給她送過去了”
姜齊見他這副壞事幹成後的樂樣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來,帶着幾分幸災樂禍道:“哈!你那條忠心耿耿的小狗恐怕是要心碎一地了,不過……”,他話鋒一轉,帶着玩味地探究
“你把封禁押過去低頭,就不怕賀蘭鄲得理不饒人,拿着帥印反過來将你一軍?”
鐘抑專心地擺弄着黑色布條,語氣中全然是掌握全局的笃定
“今日我說的話可大可小,她若是逮着我不放”,鐘抑擡起眼,意味深長地看向姜齊
“便是回芮都後不想退婚了”
姜齊心頭猛然一滞
“退婚?”
鐘抑拿起案幾旁的杯盞,剛送到唇邊抿了一口,就被故作鎮靜的姜齊一把奪了過去,随手擱在沙盤邊緣,略帶急切地追問道:“怎麼還賣起關子來了?”
鐘抑眼神掃過來,無聲地打量他
姜齊眉頭一跳,慌忙解釋道:“我在這邊閑來無事,你還不準我找樂子看?”
鐘抑眉頭擡高,點了點頭,抛出一句道:“見過犀修彧了嗎?”
姜齊搖搖頭
“在芮都時我大半時間都瞎着在修養,小半時間都和我們一黨在一處,犀修彧當時還在北境,我自然是沒有見過他的”
鐘抑沒再追究,伸手搶回自己的茶杯,繼續說道:“那看來日不睱給的黨魁大人還真是沒見過賀蘭鄲這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