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那雙眼睛淡漠,落在了姜齊身上,目光裡沒有探究,沒有贊許,甚至沒有疑問,然而姜齊心中有鬼,被這目光一罩,隻覺得全身血脈倒流,手心霎那間沁出了汗
他強自鎮定,語速平穩地解釋道:“其一,打探僰城虛實,知己知彼;其二,熵國國君曆來色厲内荏,如今國都岌岌可危,正是以大軍壓境之勢進行威懾勒索的最佳時機,不費我一兵一卒,迫使其割讓僰都外圍數座城池,大大減少我軍推進的阻力和傷亡”
其實說到底,還是想盡力拖延強攻
鐘抑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眼底也沒有波動,隻是在将帕子遞給身旁的京殺時,輕飄飄地随口一問
“你覺得呢?”
京殺擡頭看向姜齊,灰眸實在沒有生機,被這雙霧蒙琉璃鎖住,姜齊陡然有一種被毒蛇纏住了脖頸的惡寒,方才出的汗瞬間析成了冰
他面無表情地接過帕子,平闆無波地開口
“好主意”
賀蘭鄲的眉尾一挑,眼底藏進些玩世不恭的笑意,依舊沉默着,緩緩轉向姜齊
“不行啊侯爺!”,褚暨急了,再也顧不得許多,大聲反駁道:“這太兇險了!”
“褚将軍多慮了!”,封禁将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京殺肩上,勾着唇角,頗有些小人得志地嘲弄道:“兩軍交戰,尚有不斬來使的慣例,何況大乾十萬雄師就陳兵于僰都之外,借他熵國幾個膽子,又怎麼敢動我們的人?”
他故意把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眼神挑釁地瞟向姜齊
生平頭一次被封禁劃歸到“自己人”的範疇,姜齊依舊是微微地眯着笑,竭力壓制着自己想翻白眼的欲望
褚暨氣得一把将姜齊擠到身後,朝着封禁吼道:“放屁!我們都快打到他先人墳上了,熵國人還會守個屁的禮節,狗急跳牆殺了狐狸可怎麼辦?”
任憑這兩人吵得面紅耳赤,鐘抑的目光始終落在姜齊身上,那雙藍環太冷了些,隻是耳邊聒噪,故而沒人發現,姜齊現在是扶着桌子在和鐘抑對峙
不會吧
姜齊内心哀嚎
什麼時候這麼遜了!!——
“報!——”
呼~
姜齊如蒙大赦,趁着衆人目光被吸引的瞬間,趕緊側身一步,徹底躲開了鐘抑那令人窒息的審視,望向帳門
風塵仆仆的傳信小兵疾步入内,單膝跪地,雙手将一根不起眼的細長木簽高舉過頭頂
鐘抑伸手接過,指尖有意無意地遮擋住了簽上刻寫的細小文字,他掃了一眼,随即沉聲吩咐道:“賀蘭、姜齊留下,京殺門外守着”
一聲令下,其餘諸将迅速魚貫而出,偌大的中軍帳内,瞬間隻剩下三人
鐘抑的目光複落回剛才的那根竹簽,擡起右手,賀蘭鄲立刻從袖中取出兩根幾乎一模一樣的木簽遞到他掌中
這是德榮公主的密信,三根簽分給三個傳信兵發放,走不同的道路,最終合為一篇
鐘抑将三根木簽并排放在桌案上,簽身細窄,刻痕極淺,密密麻麻的筆畫幾乎都擠在木簽邊緣的縫隙處,
此刻,三根簽嚴絲合縫地拼湊在一起,幾行蠅頭小字才完整地顯現出來
“箫昶弑父,與相合謀立幼子,帶吾出走蔺城”
姜齊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不可置信道:“我一直以為公主在僰”
賀蘭鄲搖搖頭,沉聲道:“月餘之前,公主的最後一次密報确實發自僰,隻是後來音訊全無,我原以為是因我軍圍困日緊,公主失去了傳遞消息的途徑”,她語氣中漫上層自責:“是屬下疏忽”
鐘抑始終不發一言,姜齊安慰道:“公主傳遞情報本就不定時,更何況箫昶此次行動如此迅速,竟然沒有半點風聲,足見謀劃周密”
賀蘭鄲聞言,終于轉過頭,目光流轉,盯進姜齊眼底,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幽幽開口
“那麼姜大人”,她的聲音咬着一股玩弄人心的意味:“你還要去出使嗎?”
鐘抑聞言,擡眸淡淡看向他,漫不經心地等着答案
姜齊:……
“不去了”
我隻是心裡有鬼,又不是腦袋有泡
不是
兩人一貫的惡劣,尤其是賀蘭鄲!
我在勸解你诶!我在好心的安慰你诶!
你怎麼還趁機揶揄我呢?!
鐘抑似乎對他的識趣很滿意,不再多言,隻朝着帳門方向輕輕擡了擡下巴,對着姜齊指使道:“去,把他們都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