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齊看呆了，主位上的鐘抑也終于有了動作

他并未擡頭，隻是極其緩慢而有力地擡起了右手，封禁滿肚子的怒火瞬間被硬生生堵了回去，隻能不甘地發出一聲沉重的鼻息，胸膛劇烈起伏，猛地别過臉去

賀蘭鄲也立刻收聲，微微垂目，同樣偏開了視線

兩人如同被無形的牆壁隔開，誰也不再看誰一眼

姜齊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忙死掐褚暨大腿

褚暨猝不及防，疼得渾身一激靈，臉都扭曲了，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隻能一邊龇牙咧嘴地吸氣，一邊奮力去掰姜齊的手指，牙齒咬得咯嘣響，心裡把這糟心狐狸罵了千百遍

這實在怪不得姜齊，他也是頭一回見賀蘭鄲與人當衆争執起來，甚至和别人默契地串通氣人

不過也不怪她，委實是封禁那副模樣，活脫脫就是一隻見了主人撐腰就狂吠不止的惡犬，狗仗人勢沒差了

姜齊強忍着笑意，悄悄在褚暨手背上寫到:“封一直不服賀？”

褚暨搖搖頭，在他手上寫道:“換戰術後”，他擡了擡下巴，指向那邊兀自氣得頭頂冒煙的封禁繼續寫道:“冒險”

然後又指向垂着眼睑，氣壓低沉的賀蘭鄲，寫道:“帥令”

褚暨将手握成拳，正對着碰了兩碰，剛要擡手，目光卻猛地瞥見氣炸了毛的封禁旁邊立着一個闆正的京殺，此刻正微微低着頭，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深不見底的眼睛正毫無波瀾地盯着他的小動作

褚暨猛地想起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渾身倏然一僵，那隻準備指向鐘抑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迅速蜷縮回來握成了拳，死死貼在身側，生怕那隻手要被那道視線給剁了

姜齊疑惑地擡眼，隻見褚暨拼命用震顫的瞳孔示意他往旁邊看，姜齊順着他的目光，終于也感覺後頸一涼

褚暨趕緊把姜齊的臉扭回來，生怕再多看一眼就引來殺身之禍，鬼祟地指了指鐘抑，又趕忙收回來，那架勢跟再指一下手就沒了似的

姜齊還沒來得及吐槽他膽子退化到螞蟻大小，褚暨就寫了個“訓”字，然後手指極其隐蔽地朝着賀蘭鄲的方向點了一下，又幅度小到不能再小地點了一下封承鍪的方向，飛快寫道:“樂”

寫完立刻收手，目不斜視，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姜齊樂了

我要是賀蘭鄲我也心累

封禁這副樣子真是越看越像一隻逮誰都想咬一口，偏生又打不過人家隻好狂吠撒氣的惡犬

鐘抑沒有在意帳内所有微小的騷動，那雙深邃的幽藍瞳環始終牢牢鎖在巨大的沙盤上

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緩緩遊移，審視着攻取的每一條路徑，随着他指尖的每一次停頓，帳内諸将的心便跟着懸高一分，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縮在角落的姜齊也不由自主地站向前來，目光緊緊追随着那根決定無數人生死的手指

倘若鐘抑真的下令強攻僰都，憑借南疆道将士的悍勇硬啃下來并非絕無可能，但除了封禁那個滿腦子複仇的莽夫，恐怕沒人真正贊同此策

熵國在南邊蔺邑的三十萬援軍虎視眈眈，更何況各有心思的各道聯軍之間本就暗流湧動，南疆道若是在此役中損失過重，成為出頭鳥，後續瓜分新疆地時難免不利

姜齊擡起頭，試圖從鐘抑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捕捉到一絲動搖，但他的眼底隻有深不見底的寒意

姜齊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鐘抑或許不在乎這些

隻是他的不在乎會讓更多的将士枉死

姜齊深吸一口氣，向前踏了一步，對着主位上的鐘抑，朗聲道：“侯爺，臣請命出使僰城”

“什麼？！”

身旁的褚暨和瞿穎猛地扭頭看向他，四隻眼睛瞪得溜圓，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驚愕，都沒有反應過來姜齊要做什麼

封禁本來就煩他，此時聽到“出使”二字，第一反應便是這狡猾的狐狸又想跳出來搶風頭，剛想張開獠牙嘲諷幾句，話到嘴邊卻猛地頓住

兩軍交戰、勢不兩立之時

若是姜齊被拿住，甚至直接被殺了，豈不是天大的美事？

想到這裡，封承鍪眼底滑過一抹扭曲的笑意，甚至假惺惺地朝姜齊的方向點了點頭，附和道：“末将覺得姜大人此舉有理”

賀蘭鄲不動聲色地瞥了封承鍪一眼，沒有說話

而鐘抑自始至終都沒有在意下面的暗潮洶湧，他的手指依舊在沙盤上遊移，最終停在了僰都旁邊一條蜿蜒的路徑上，指尖在上面點了點，随即又毫不留情地在其上畫了一個刺目的叉，接着他手指一偏，流暢地描摹出另一條更為隐蔽的通道

幾乎就在他畫完的瞬間，一直沉默如影的京殺也伸出手指，精準地在沙盤上劃出第三條路線，這條線與鐘抑剛剛畫出的那條，在一點巧妙地交彙

鐘抑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姜齊:……

是我不懂你了，還以為你一直在發呆

但是你們的默契已經到這樣人神共憤的程度了嗎？！

褚暨的臉皺成一團，伸手就要去拉姜齊的袖子，想把這不知死活的狐狸拽回來

鐘抑拿起旁邊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沾上塵灰的手指，他一邊擦，一邊淡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