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右看”
祁殄看去,隻見一人出了帳篷,遠遠地看了打鬧的衆人一眼,走向了自己的馬
栾樞嗣低聲說道:“你看,若是淩嚣換來,你卻不照顧着他一點,就會像檀澤一樣”
祁殄一邊拿過壺塞幫他擰上,一邊擡眸撇了一眼道:
“檀澤似乎不是信将”
栾樞嗣微笑着,枕着自己的手臂,眼底的笑意卻散了,淡淡的開口道:
“所以他才有趣,雍凜那匹夫再如何都不是不惜才的人,連賀蘭鄲這樣和幾方牽扯不清的人他都敢用,怎麼會對檀澤這般?你看那些人分明又對他禮遇有加,卻不肯多來往”
營帳間的篝火在夜風裡忽明忽暗,檀澤轉身時正撞見小少年抱膝坐在石墩上,單薄身影幾乎被濃稠夜色吞沒,可是那雙眼睛幽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栾樞嗣見騎上馬走了沒幾步的檀澤又翻身下了馬,蹲了下去,便像是發現了這麼有意思的事,拉着祁殄便輕聲向前探去
“你為何又是一個人在外面?”
原來是他在和一個小娃娃說話,那娃娃栾樞肆見過,是溫危前幾日在中軍大營前抱着的孩子
“我在等你”
檀澤的聲音裡明顯有了笑意,開口時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問道:“你等我做什麼呢?”
“這月第十回了”,程恩仰起臉,彎彎的眼睛含着笑:“戌時三刻,青骢馬左前蹄鐵松了半寸,有人騎着深一腳淺一腳的馬兒往營外去”
檀澤指尖凝着夜露,輕輕刮過孩子挺翹的鼻梁,笑着吓唬他
“你不怕我總在這個時候通敵,被你看見了,要殺你滅口?”
他腰間錯金匕首适時泛出冷光,驚得遠處巡夜馬匹嘶鳴着踱步
溫熱小手突然攥住他懸在半空的食指,眼瞳映着星河,将藏藍夜幕都晃碎成粼粼波光,程恩信誓旦旦道:“你才不會”
檀澤睜大眼睛,眼底盛着笑意,捏捏他的小臉問道:“你怎麼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誰”
程恩道:“你是檀澤,檀道甯”
檀澤微微挑起眉頭,道:“程小少君查我?”
程恩緩緩搖搖頭
“去年你來成都,我見過你,殿下說你是個好官”
檀澤一愣
“我去年來成都時,并沒有見到殿下”
程恩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抿唇不語,可是檀澤卻追問起來
“程恩是在何處見到我的呢?”
程恩還是不答,檀澤靠近他的耳朵,小聲誘惑道:“我每日出營都是要去看看我的一個友人是否到來,你若是告訴我,我便帶你出去玩”
程恩眼珠從右轉到左,從左飄到右,偏他看向哪裡,檀澤就要追着直視他
無可奈何的小孩隻好坦白道:“成都府,你在院子裡,我們在二樓看到你的”
檀澤好看的眸子垂下,小少年沙啞的嗓音陡然顫了顫,程恩慌亂揪住他雲雷紋袖口,補救道:“殿下當時倚在閣樓軒窗邊,說……說你風姿皎皎,他病容憔悴,不便相見”
“原是隔着重樓飛花”
檀澤低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抱這小孩上了馬,程恩這才後知後覺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檀澤翻身上馬,抱緊程恩後才調轉馬頭,淡淡笑道:“把你賣了去,駕!”
那兩人走遠了,栾樞嗣和祁殄也站了起來,栾樞嗣浮誇地開始唱戲:
“怎麼辦呐甜甜,這當着咱們的面拐人,救還是不救”
祁殄無語地牽來了馬,栾樞嗣拍了拍他肩膀道:“沒有你這個大善人,這世道可崩壞成什麼樣啊!”
祁殄木着臉偏過頭去,和栾樞嗣一起策馬出了城
檀澤沿着城周策馬而馳,卻也怕那熱氣騰着小孩子,于是繞進了柳林中
鴻烈城已經徹底燒起來,裡面的斷裂聲驚破了這暗夜長河,厚厚的城牆如同紅爐火泥,沖天的火光将垂枝映成赤金瀑布
檀澤在柳林中行了許久,拂開一條條柳枝,終于見到了想見的人
二十八個桐油火把四處散落成星河,和鴻烈城内大火一道照出正在搭建的花棚
馬蹄聲由遠及近,那群正在搭花棚的赤膀漢子漸漸都停下了手上的夥計,轉頭向樹林深處看去
等到檀澤的面容從火把旁一閃而過,不知是哪個粗粝焦黑的手掌率先舉起,又驟然興高采烈地揮舞起來,手上那道橫貫掌心的舊傷在火光下宛如新月,迎着月光,喊了一聲
“道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