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齊和褚暨踏上那條繞城野道時,遠遠瞧見城牆之上有許多蒙面的将士,正往城中到處潑灑着什麼東西
褚暨鼻子一動,眉頭驟然低下
“松油”
姜齊聞言勒馬轉身,看向城牆的瞳孔猛地收縮,意識到東暘道要做什麼,隻能更急迫地催馬
他們轉個彎穿進城門前的柳樹林,叢叢柳葉遮擋,姜齊還未見淩霄的身影,卻聽到熟悉的聲音隐隐忍着怒意,正在和栾樞嗣争論着什麼,偏後者還不氣不惱,十分禮貌地點頭微笑
“可是賀蘭将軍命你們治城殺疫,怎麼能不管不顧一把火全燒了”
栾樞嗣依舊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似是長在了那雕金鑲玉的馬車上,此刻也懶散地斜倚木托,微擡下巴,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火君殺疫,最是簡單,小娃娃沒聽過嗎?”
淩嚣應該是和栾樞嗣說了好一會,都被他一句一句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去,被這句小娃娃一激,整個人瞬間炸了毛
“是你們貪圖方便,椰青藥都配出來了,你們甚至連這點力氣都不願意出!難道你們東暘道都是這等陽奉…嗚嗚嗚嗚……”
姜齊連忙翻下了馬,迅速過去捂住淩嚣的嘴
褚暨擋在兩人前,手掌曲在胸前,胡亂道:
“他吃醉了酒,望栾将軍别放在心上”
栾樞嗣也沒有順着褚暨遞的台階下來,倒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目光越過兩人,接上那雙幹淨見底卻摻着暴怒的黑瞳之中
“别啊,讓他說,這年頭當面罵人的可不多了”
似是挑釁,似是挑逗
淩嚣掙開姜齊,恨恨地瞪了栾樞肆一眼,轉過頭理直氣壯地問道:
“狐狸,城裡還有人,活活把人燒死,豈不是太過殘忍!”
栾樞嗣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朗聲笑了起來,
“南疆道的将軍是牙還沒長齊就能當麼?”
淩霄攥着拳,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人,隻死死盯着姜齊,信他開口定是一句求情的話,哪怕自己被人嘲諷也無甚在意
可是他還沒有等來姜齊開口,卻等來了栾樞肆的副将走來
“禀将軍,油都潑上了”
淩霄的眼底這才露出了幾分不可置信
他顫着眼睫,面露懇切,小聲地像是撒嬌
“狐狸?”
一直沒說話的祁殄冷冷的看了淩嚣一眼,點燃了一隻泡過松油的長箭,火光并沒有融化他眼底的霜寒,祁殄拉弓搭箭,那把雕刻着古樸花紋的弓上如同一輪圓月,頃刻之間便要點燃這一城的烈焰
意識到淩嚣想做什麼,姜齊立刻伸出了手,卻依舊沒有攔住他
淩嚣的掠影術是大公子專門請來名師指教的,若是能讓姜齊逮到,那恐怕那一整個師門都得蒙羞
他驚鴻一躍,绯色的衣擺如同初見時那般從祁殄眼前飛過,劫下那隻力道千鈞的箭
祁殄終于正視這個少年,準确來說是冷冷壓着眼,厭棄至極地看着被帶飛出去,捏着箭翩然落地的淩嚣
“摁住他!”
姜齊扶起他,對着栾樞嗣道:
“等等!栾将軍,初見時他也是這般不顧自身攔下了兩軍之間的兵戈相向,才不至于使得恭節侯等人為前線戰事煩憂”
他說這些時東暘道這些将軍神色淡漠,仿佛這些事與己無關,稀松平常得乏善可陳,于是姜齊頓了頓,正色道:
“我知道那些鴻烈城中的移民是必須處死的,隻是這裡是大公子永逝之處,恐他見此處煉獄,可否允我南疆道出兵,把城中人先驅逐出來”
栾樞嗣把玩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聽到“南疆道”三字,突然眯了眯眼,眸光迅速轉了轉,又換上了那副人畜無害的神情,托腮笑着道:
“姜大夫為我們侯爺思量,我們也和南疆道客氣,兩軍如此才能交好,隻是按理來說為了諸軍能互相信任,各道都是要有互換的将領,東暘道換了瞿穎去南疆道,而南疆道之前換來的将軍已經戰死,所以……”
姜齊和褚暨聞言都愣了愣,卻是淩嚣聽懂了,立刻喊道:“我來換!”
兩人反應過來,迅速轉頭同時瞪了他一眼
換什麼換,不讓城裡面的人燒死,把你推進火坑是吧!
事到如今,姜齊對栾樞嗣已經沒了好臉,一貫的微笑唇配上他沒什麼溫度的眼睛顯得格外陰冷
他将淩霄扯到自己身後,開口回道:“兩道互換信将是大事,我們侯爺和恭節侯尚且未商談……”
栾樞嗣歎了一聲,從身旁祁殄的箭筒裡抽出一支沾了松油的箭,輕輕的一轉,便從身前取了火,火勢沖天而起,卻照不亮栾樞嗣泛着幽幽綠光的雙瞳
“這些禮節什麼的最是煩人,想必制定的人也不明白”,他的眼睛又轉回到淩嚣的身上,輕輕微笑
“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道理”
淩嚣不顧姜齊威脅的目光,執意從他身後走向前來,眼睛盯着栾樞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對姜齊說道:
“狐狸,我自會去禀報侯爺”
說罷,他便将身上的将軍令摘下,交到了栾樞嗣手中
鐵制的令牌明明被他挂在衣裳外面,卻還是在觸手這短暫的一刻沾了些溫度
栾樞肆凝視着上面的“淩霄”二字,那薄薄的熱意轉瞬就被簌簌的風帶走,卻仍化開了栾樞肆眼底常年聚着的冰
淩霄沒有看到栾樞肆詭異的笑,眸光銳利地看向祁殄
“我現在去調兵驅逐,兩個時辰後,無論我出沒出城,你都可以下令放火”
栾樞嗣擡頭,手指還吊兒郎當地轉着那枚将軍令,笑着答道:
“定是要等你出來,我怎麼舍得自家将軍葬身火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