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一直陰雲密布的天終于有點放晴的兆頭
各道大軍已經到鴻烈城外,按理來說鐘抑是要帶武将去見一見的,隻是……
姜齊看了眼晝夜長明的帳篷,轉身上了馬
現下該審的人都被審過了,南疆道的各個将軍們終于擺脫了懷疑,一個個面露惆怅,跟在賀蘭鄲身後郁悶地低着頭
褚暨見他們走的這條道是鴻烈城的野道,側身小聲問姜齊說:“狐狸,為什麼賀蘭鄲要帶軍隊繞着鴻烈城走,不像我們當日一樣穿城而過?”
姜齊示意他附耳過來,說道:“大水之後常有大疫,這兩日溫度上來,那些被水沖到城南的腐堆生了大量的蠅蟲,近些日又有了瘟症的苗頭,于是侯爺便命令封鎖鴻烈城,連參與清掃的都被關了起來,誰也不許接觸”
褚暨抿唇點點頭,直到望見那些軍隊,姜齊才想起來一個要命的事
“褚暨褚暨,我不怎麼認識這些人啊,這都誰跟誰?”
褚暨差點被姜齊刻意壓低的叫魂吓死,連忙壓低聲音說:“狐狸啊,這幾道的武将差不多都在這了,你别出聲,我還想看熱鬧呢”
姜齊不明白他說的熱鬧是什麼,有些茫然得看着他,卻見褚暨右手一擡,姜齊便順着他的示意看去
褚暨指着左邊那一群人道:“你看道旗,左邊那綠了吧唧,醜崩了的是東暘道旗,和他們的襯衣一樣,一水的晦氣綠,給人一種他們道的人都陰毒狠辣的感覺,最前頭騎馬的那個,就是啞巴修羅,祁殄”
姜齊隻見他的兜鍪随意的挂在馬上,擡着下巴,高大的身形随着馬兒颠簸而搖晃,隻是薄唇緊抿,表情有些恹恹的,仿佛是煩不勝煩,恨不得下一秒就不爽得罵出一句髒話來
褚暨繼續說道:“相由心生,他不好惹,真的不好惹,打人從來不打招呼,不過你若是惹了他,求求車上那個人沒準還能留條命,但是倘若你惹了那個車上的人,就沒人能保你了,車上面的就是東暘道暗地裡的少主,栾樞嗣,不過他的心毒得很,特别黑,據說是很喜歡玩弄人,往死裡玩的那種,就記住他倆就行,這倆是這群人裡的頭頭”
旁人都騎馬,隻有他坐着帶遮棚的馬車,栾樞肆連甲都沒穿,隻着一身暗綠流光的大袖,有些惬意地斜倚在車上,不像來打仗,倒像是來踏青的,他的臉被祁殄擋着,姜齊看不見,便微微側着頭,久久地盯着那邊
“诶?”姜齊好不容易從一個角度看清了馬車上的人,有些驚訝地說道:“我好像看見馬車上的人眼……嗚嗚嗚……”
褚暨真的要被姜齊吓死了,忙捂住他的嘴,噓聲道:“噓噓噓!千萬别提起他的眼睛!不然會被祁殄捅個對穿的”
姜齊的嘴被死死捂着,隻能眨眨眼,褚暨膽戰心驚得放開了他便聽姜齊輕聲感慨道:“這瞎了一隻眼的也能當将軍啊?”
褚暨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和姜齊咬耳朵道:“聽說這是恭節侯師言歸的私生子”
姜齊從善如流地點頭,附和道:“難怪呢”
随後褚暨繼續帶他認人道:“右邊白得跟送葬的白幡似的是北境道旗,還是和襯衣一樣,一水的喪白,那後面的人都跟腦子缺根筋一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說的好聽叫肅正,難聽點就是死闆,诶忘了……”,褚暨轉頭看向姜齊
“你以前就在北境道混,認識他們嗎?”
姜齊扭頭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其實這些旗都是大乾黑旗,上面圖案的顔色不同罷了,北境道灰白,東暘道暗綠,南疆道赤紅,西域道明黃,哪就像他嘴裡說的那般離譜
至于人,自己隻認識一個,還大概率不來南疆
褚暨“啧”了一聲,把姜齊的臉扭過去
“别看我,你看下面是不是有個好看的”
讓嘴碎的褚暨都誇的人……
北境嚴寒,大多人生的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但是在一水端正标志的人群中,那個人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引去了人的視線
面如冠玉,器宇軒昂,儒雅而不失威嚴,雍容而不緻嬌盛
如賀蘭鄲一般,北境道的将軍都把那盔甲穿戴的一絲不苟,裡面唯一一個戴玉冠而不戴盔甲的格外矚目
檀澤檀道甯
他其實沒有太多變化,和當年姜齊在成都城見的那一面無甚差别
褚暨并不知道姜齊認識他,準确來說是單方面見過,因此還在侃侃而談
“那美人叫檀澤,是個道士,是從學宮出來的,和我們大公子是同師,他雖出身芮都,近些年卻一直在北境道,聽聞孝端侯并不看重他,不過你看他衣裳”
姜齊思緒複雜得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回褚暨道:
“文武袖?”
褚暨道:“對,他和狐狸你一樣,都并不是我們這種純武将,所以哪怕不受雍凜重視,也做了不少功績,在民間的名聲蠻好的”
長的和大公子一樣驚為天人,同樣不受重視,同樣靠自己的功績壘聲望……
姜齊望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同情
褚暨繼續咋舌道:“檀澤的旁邊那小白臉叫溫危,簡直是跟孝端一個做派,我都懷疑他是不是也是雍凜私生子”
姜齊看向那人
頭玉硗,眉刷翠,雖是裡面唯一蓄起胡須的人,卻能看出他的年紀并不大,隻是這副樣子卻讓他多了幾分儒将的氣息,文質彬彬,端莊持重,再怎麼樣也算不上褚暨罵的那句“小白臉”
而且其實姜齊在民間這些年一直聽說過雍凜“觀世将軍”的名聲,感覺百姓也是蠻愛戴他的,不明白褚暨為什麼對他突然口碑急轉直下
“他惹過我們嗎?”
“沒啊,我就是看不慣他”,褚暨又壓低了聲音道:“你看賀蘭鄲那個狗樣子,北境道能有什麼好人!”
姜齊聽罷看了眼義憤填膺的褚暨,沒說話
畢竟賀蘭鄲賣給他“三個方便”,于是姜齊現在倒像是背叛了褚暨一樣有些心虛,褚暨并沒有覺察,也沒想着讓姜齊和他一樣義憤填膺,隻繼續說道:“他們道就一個車烆還讓人看的過去,其他的就感覺跟陰鬼轉世似的,站人背後都能讓你冒涼氣”
那夏天應該還蠻涼快的
“呐,溫危旁邊就是車烆,他是個直性子,北境道就他能打交道,否則你有一千一萬個心眼可……”
褚暨還沒氣完,猛地拍了拍姜齊快要裂開的傷口
“嘶!——”
褚暨興奮得壓根沒聽見姜齊快要背過氣的呻吟聲,壓低聲音說道:
“你看你看狐狸,他們肯定要吵起來了!”
姜齊順着他的手看去,隻見幾人聚在鴻烈城牆外一株被大水浸泡過的栾樹下,那樹的一個枝幹被大水沖斷,剩下的截面像極了一張人臉
褚暨極其興奮,貼着姜齊迅速說道:“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拿這株大栾樹做文章”
“栾樹?”,姜齊在龇牙咧嘴間擡眸望去
“是啊”,褚暨湊近他,壓低聲音道:“栾樞肆啊!”
車烆的确沒有辜負褚暨,率先發難道:“一棵栾樹也長得像人似的,溫危,你看這像誰,好端端的掉了個枝幹,像是瞎子帶個眼罩,不會養它的人也是個瞎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沒想到他說得這樣直白,姜齊這下真懂了
東暘道那邊倚靠在車凳子上的人并沒有什麼表情,隻是眼睛涼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那雙帶着翡翠扳指的手筋骨分明,依舊支着那張病态蒼白的臉,隻是在下一刻,身旁的祁殄便抽箭射出去
祁殄手上那把弓也不是尋常人能拉開的,隻是瞧見那拉弓搭箭行雲流水的動作,突然覺得祁殄身上有鐘抑的幾分神采
那雙眉眼低垂時厭世不耐煩,像是周圍都是死人,擡起時淩厲又陰鸷,像是想周圍人去死
尤其是挺拔的鼻梁下一雙薄唇沒什麼弧度,垂下些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滾開的氣場
誰見誰歎無情
一切都在轉瞬之間,不出意外的話,找死的車烆雖然可避開要害,但估計是躲不開這箭的
就在此時,一個暗紅色身影從狂奔的紅鬃烈馬上一躍而起,毫不拖泥帶水地握住那支箭,也因此被那勁道使勁砸在地上滾了好幾丈,頭上的擋額都碎掉了,好不狼狽
姜齊剛還好奇誰飛出去了,定睛一看後直呼要命,突然策馬大喊道:
“淩嚣!”
褚暨也吓了一大跳,趕忙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