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抑隻是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卻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兩人間的沉默伴随着這一屋子的血腥氣不動聲色的彌漫到了姜齊的喉間
“你用那一川的水淹了鴻烈,你可知那城……”
姜齊哽咽着捂住自己的眼,冷笑着造化弄人,卻又偏偏不能告知真相,隻能诘問道:“你頂着‘太白’一名久了,忘了自己也是骨肉堆砌,你如今動辄讓一城人葬身水底,可曾想過那些百姓的無辜”
他的聲音顫抖,卻并沒有引起榻上之人的恻隐之心
鐘抑依舊閉着眼睛,仿佛是覺得他這話過于幼稚,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說道:“熵國暗中将大量軍隊調到鴻烈城,足足有二十萬,配合着已有的十萬熵軍,這些,都是鐵甲配劍的軍伍,鴻烈易守難攻,水都沖不塌的城牆,會變成底下将士的墳墓”
姜齊近乎歇斯底裡的質問道:“你說出如此道理不覺得挫臉?開戰之前聲明百姓是常理,你葬送那麼多人性命沒有你丁點私心!”
鐘抑刹那間拿起桌上的劍,直逼姜齊咽喉,開口時聲音已經顫抖
“我如何沒有!要他命的劍傷就在這個位置,深可見骨,我北上之時親自布防南疆道,益州固若金湯,各郡外可支援邊境,内可拱衛成都,回來時他一襲白衣,被吊在鴻烈城外!”
大乾尚黑,尤其是王室,白色隻會比扒人衣服更侮辱
姜齊閉上眼,隻覺得絕望,自棄和悔恨同時襲來,他的雙手霎那間抓住那柄劍就要向前撞去,即使沒有完成大公子交代的任務,讓鐘抑捅一刀消氣也好
鐘抑卻猛地撤了劍
當啷——
重劍落地時帶出一道血花
鐘抑沒有去看他的傷,背對着他冷冷說道:“去找椰青”
手心傳來的痛感刺激着他的理智回籠,姜齊閉了閉眼
什麼都不管多痛快,但有些事撂了挑子多痛苦
他設想過鐘抑可能直接命人殺了他,或者會絕望地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隻是真到了這一刻,他壓着嗓音的顫抖問道:“這麼多天許多人來審我,問我知不知道當時大公子是怎麼出了成都,怎麼到了鴻烈的,你怎麼不親自問問我?”
鐘抑仍舊背對着他,聲音依舊平靜,卻輕易擊潰姜齊的防線
“你若知道,一定能護着他”
姜齊本想轉身出營帳,再呆一刻便會抱着鐘抑哭起來,那就太難看了,隻能仰頭看向帳頂,把眼淚噎回去
鐘抑的聲音沙啞,仿佛每一句都将心磨搓在沙礫之上
“玄冰衛不見了,我給他的蓂葉玉佩他也放在成都,那些我安排護着他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鴻烈,你又能知道什麼?”
他說這句話時并沒有怒氣,卻讓姜齊從字裡行間感受到一種無力,不知這幾日他是如何一次次說服自己,相信眼前這個重重疑點加身的人
“玄冰衛被大公子派出去查一件事”
鐘抑緩緩轉頭,因為不可置信而微微睜大了眼
但姜齊讓他失望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也不知道他竟是把人全派了出去,隻是大公子交代,等玄冰衛探查清楚,就把這件事交我來主理,倘若我當時多追問幾句,或許……”
鐘抑的神色複又變得黯淡,坐回到榻上,食指捏着眉心,阖眸說道:“他不想說的事,你問不出來”
姜齊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鐘抑卻淡淡開口,似不在意,卻又如同驚雷一般,炸在姜齊耳邊
“你身上為什麼有他的血?”
姜齊眉頭一跳,疑惑道:“誰?”
鐘抑的目光清明,定定地看着他,說道:
“你的身上,有大公子的血”
姜齊大驚,立刻看向自己正在往外洇血的手,又看向鐘抑,面色逐漸凝重
他的确是不知道為什麼的,也不知道鐘抑是怎麼聞出來的,一時之間讓姜齊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放下手,說道:“我不知道”
鐘抑依舊審視般看着他的眼睛,卻無功頹敗,收了目光
“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可是姜齊還有許多東西沒問,隻能草草攥着自己的袖子纏了纏,問道:“你究竟北上作什麼去?”
這個問題鐘抑思量許久,眼底似有風暴卷起,就在姜齊以為等不到回答時,鐘抑終于在心中掙紮出了好歹,卸下了某些沉沉的東西
“奪位”
“不可能!”,姜齊喊完才又壓低聲音道:“就算你把位置給大公子奪來,他也不會如你心意!何況什麼兵你都不帶就奪位?單憑一個連規矩都不逾越的賀蘭鄲,她會跟着你造反?”
可是說到賀蘭鄲,姜齊又想起封禁當日在曠野和他說得話,漸漸地沉了表情,連帶着心頭也沉甸甸的
“還有,我怎麼就從來沒見過你用槍?”
鐘抑靜靜地看着他,這樣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姜齊後退了半步,頃刻之間頭暈目眩,踉跄得不得不撐着桌子,鐘抑的手指動了動,卻最終沒有起身
“我多久前就開始籌謀,為他搶來的位置,他不要也得要”
姜齊腦子裡亂的很,他不明白這一個月怎麼就天翻地覆了,熟悉的人都變了個樣子,死的死,瘋的瘋,到最後竟隻能說一聲:“你如此行事,大公子親自請天雷來極了你”
鐘抑目光沉重,嘴角卻噙着一抹殘忍的笑意,仿佛徹底自暴自棄般說道:
“若是他來,也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