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鄲策馬在軍營之中通行無阻,到了主帥營前見到明顯躊躇的兩道身影
“封禁”
封禁回頭,那雙眼眸陡然亮起,似乎如蒙大赦
“賀蘭,姜齊有事呈報,偏非要在侯爺面前才開口,隻是侯爺剛回來……”
姜齊的嘴被賭得嚴嚴實實,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眼神示意賀蘭鄲松開他嘴上的布條
賀蘭鄲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因此并沒有如姜齊所願,隻是對封禁說道:“就把他押在這”
封禁點點頭,在姜齊看來,他這模樣甚至有些乖得詭異
隻是轉過身來時,卻又變回了原本那要咬人的模樣,一腳踹向姜齊的膝彎
好在姜齊有防備,隻是踉跄了一下,現在他隻想見到鐘抑,其餘本不欲多事,因此隻是回以“你有病吧”的親切問候眼神
“看什麼?給你眼睛扣了!”封禁橫眉怒視,姜齊帶着一種哄小孩的無奈翻着眼點了點頭,默默地轉頭看向了賀蘭鄲的背影
“侯爺”
半晌,營帳中才傳來略顯疲态的低沉聲音
“進來”
帳中幽暗,隻一盞豆燈在桌上燃着,依稀照着榻上有個人
鐵甲未卸,兜鍪也是随意被扔在地上,濃重的血腥氣讓賀蘭鄲一皺眉,她複而向前,單膝跪下道:“侯爺,你受傷了”
鐘抑的手背搭在額頭上,并沒有說話
賀蘭鄲拿出那塊麒麟瑗,雙手呈給他:“末将已審清成都太醫令椰青并無嫌疑,可用,稍後我讓他在帳外等候,備侯爺不時之需”
鐘抑終于睜開眼睛,賀蘭鄲見到那久違的淡藍色瞳環,微微松了口氣,甚至總是繃着的嘴角都有了些弧度
鐘抑見狀,便沒有多說什麼,隻拿回了自己的瑗,又轉頭閉目養神了
賀蘭鄲頓了頓,開口道:“還有姜齊,有事報侯爺”
鐘抑恍若未聞
賀蘭鄲心下明了,便告退了
“押回去吧”,說罷,她便匆匆離去
封禁輕蔑一笑
“走吧,姜大夫?侯爺似乎不太想見您呢”
姜齊示意他把塞着嘴的布給拿掉,封禁假裝看不見,還踢了姜齊一腳
“快點走吧姜大人,别耽誤你我的差事”
姜齊:……
不是
每個人都在問姜齊知不知道大公子薨逝的原因,但是根本就沒人要聽?
姜齊假意和封禁往回走,趁他不注意使勁一撞,撒腿就往裡跑
“姜齊你!”
他真是憋足了一口氣就要見到鐘抑,但是真到了營帳中,那些水淹鴻烈的問責之言也好,大公子失蹤的原因也好,在他的鼻尖滿是鐘抑的血氣時,什麼都說不出了
鐘抑有些随意地躺在那裡,一條腿還支在榻下,姜齊闖進去時他沒有任何反應,整個營帳靜悄悄的,像一潭死水
姜齊心中沒來由的一慌,他傾身向前,想要去探他的鼻息,卻在邁了一步後被手上綁着的布條拉回了理智,咬牙站在了原地
封禁緊随其後沖進了營帳,目光落在鐘抑皺着的眉頭上,立刻跪下來道:“侯爺恕罪”
鐘抑仍舊未睜眼,卻慢慢地坐起來,直到完全坐正了身子,才終于不爽地呼出一口濁氣,似怒火中燒,暗流奔湧
那威壓讓封禁的頭越來越低,直直閉上眼睛,才終于聽到一聲:“去賀蘭處領軍棍”
“諾”
封禁迅速退了出去,帳中隻剩下兩人時,鐘抑終于擡眼看向姜齊
也許現在的自己是有些凄慘的,堂堂大公子屬官,即使常年不在成都,卻也沒有像這幾日般被欺辱至此以至于鐘抑都嘲弄般輕笑了一聲
可是那眼底的笑意散去後,變得孤寂寥落,姜齊後知後覺,那似乎更像是一種自嘲,甚至是有些可憐,有些委屈,漸漸地聚成了層薄薄的淚光
鐘抑站起身後和姜齊差不多高,卻因為一身的血腥氣和未卸的盔甲而顯得壓迫異常,他本想擡手摘了姜齊嘴中塞的布團,卻在即将觸碰時縮回了手指,連帶着收回了目光
鐘抑轉過身去,脊背依舊挺直,卻幾不可聞地搖了搖頭
姜齊知道他為何會如此反應,因此也偏過頭去,忍下眼中的酸澀,四下環顧,見那桌上有一柄出鞘的劍,便用劍把捆手的繩子割開來,而後終于拿掉了嘴上的布
隻是他也有難開口的話,因此短短幾步到他床前的路,姜齊的腿硬是像生了鏽般,從心口疼至死肢,隻開口,便用盡力氣
“你掘了辋川”
他這句話問得十分沒有必要,但是姜齊就是想問,哪怕鐘抑說一句假的,哪怕狡辯一句辋川是自己崩裂
如今疑雲叢生,姜齊總會找到理由替他開解
可鐘抑隻是不動,不語
姜齊猛地向前走了幾步,紅着眼眶,壓抑着嘶吼道:“大公子生前叫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去巡守辋川!”
鐘抑終于睜開眼睛,有些殘忍地笑着道:“幸好,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