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雕刻精美的床榻上,半躺着一位女子。她年紀不過三四十歲,可長期的病痛将她折磨得面容憔悴,臉色也極為蒼白。盡管如此,卻仍能看出她姣好的五官。她不停咳嗽着,好一會兒才勉強停下喘口氣。
“我不想見她……”女子虛弱地說着,難掩怒意,“讓她回去。”
“你就見見她吧。”七王爺皺着眉,臉上盡是不忍。
床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妹妹九公主趙時微,一位早就在二十幾年前就宣告天下薨逝的公主。
七王爺再次勸道:“你們本就好些年沒見,現下你的身子這般虛弱,誰知道……誰知道會不會……”他終究還是沒辦法将最壞的結果說出口。
趙時微再次咳嗽起來,蒼白的臉色因為長時間咳嗽漲得通紅,侍女們上前撫着她的背,又喂了些水,才好了不少。
緩過來後,或許是被他說動了,趙時微的态度有所軟化:“我想換身衣裳,幾年沒見,不想讓她看到我如今這個樣子。”
七王爺應允了她的要求,但囑咐侍女簡單地替她梳洗,生怕時間久了她撐不住。
片刻後,屏退了侍女,趙時微看着鏡中化了妝的自己面色好看了不少,才讓七王爺開門,讓在外面久等的人進來。
淩露白為了掩人耳目,特地趕在夜裡前來,又穿了披風和戴了面紗才進的王府。她知道趙時微是不願意見她的,所以在外一直等着受凍也毫無怨言。
她一步步走向裡屋,看到那個消瘦憔悴的背影,不由紅了眼眶。楓顔站在她身後,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掌,像是安撫鼓勵她。
“娘親……”淩露白動了動唇,聲音很輕,帶着一絲猶豫,甚至是莫名的膽怯。
趙時微沉默着,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七八年未見的女兒在面前,早已不是記憶中少女的模樣。她長高了,五官也長開了。她的眉眼更像她的父親,身上又帶着一些自己的影子,這種陌生感熟悉感與多年的思念交織在一起,愈發地讓她情緒激動,頓時又開始劇烈咳嗽。
淩露白想上前攙扶,卻被趙時微刻意避開。
娘親自小對她溫柔疼愛,如今這般冷淡疏離,淩露白也能大概地能猜到她為何如此。她不再上前,隻是無措地站在一旁,滿臉寫着擔憂。
“我本不想見你。”趙時微緩了緩,有氣無力地說着。
“我知道我讓娘親失望了。”淩露白垂下眸,不敢看她。
趙時微冷笑,想起這些年聽到雲鶴宮的種種,惱意更甚,語氣嚴厲了幾分:“擡頭看着我。”
宛如兒時調皮做錯了事,淩露白猶豫了一下,又擡起頭與她對視。
“曾經你答應過我什麼?”趙時微問她。
淩露白說:“不與那些門派為敵,不問江湖事,不讓雲鶴宮再卷進江湖紛争。”
“那這幾年的事都是你做的?”
淩露白點頭:“是我。”
“跪下。”
淩露白沒有反駁,依言跪下。楓顔看着心疼,但她深知淩露白的脾氣,不勸阻,自己也跟着跪下。
一旁的七王爺倒是看不下去,勸道:“時微,露白難得出一次宮,你們母女這麼多年未見,何須剛見面就這般嚴厲?”
“舅舅,是我的錯。”淩露白平靜地說。
“你忘了你爹當初是怎麼死的嗎?江湖中的血海紛争,恩怨情仇,你自小就體會過,究竟是為何……”趙時微雖然氣惱,但同時更擔心淩露白被江湖各門派群起而攻之。她已經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女兒。
這些年若非身子孱弱,七王爺憂心她的安危不許她再回雲鶴宮,她真想回去陪着淩露白,她心裡愧疚讓淩露白失去雙親後在雲鶴宮孤獨地面對一切,她也想問問淩露白,為何還要再卷入江湖事?
淩露白握緊拳頭,她的心中也有愧——愧的是讓母親擔憂;愧的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後悔。
傅雨歇是她夜深人靜時的隐秘念想,是她靈魂裡卑劣又自私的渴望,是她心甘情願獻祭所有的肖想。這種看似莫名又強烈的情愫從年少時就開始暗暗滋長,三年前錦凰宮的那夜宛如一把刀割裂了所有心上纏繞遮蔽的藤蔓,使所有情愫破土而出,野蠻生長。
淩露白深呼出一口氣,道:“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什麼理由?”
淩露白卻不願意回答,她轉而說:“事已至此,早已無法回頭。娘親要打要罵,露白都接受,但是娘親病得這般重,希望将此事先擱置,養好身子再說。”
趙時微不知道該說什麼,看着她衣着單薄,又數年未見,想起這些年的虧欠,終究是沒再忍心責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