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着的腦袋還是一動不動。
一陣涼風吹過,草地裡的蟲鳴在暗夜裡流動着。
又短暫地安靜了一下,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一股熱源從身側傳來,一隻手帶着溫度輕輕托住了她的胳膊。
寬大、溫暖,指尖又帶着寒夜的微涼。
“地上涼,先起來好嗎?”少年的聲音有些低啞,尾調又緩緩落下,極輕極輕。
那隻手慢慢發力,可是她依舊固執地抱緊自己。
頭頂仿佛傳來了一道若有似無的歎息,一秒後,又被草裡的蟲鳴聲蓋了去。
胳膊上的手撤去了,那一點的溫度也消失了,四周的涼風似乎更加肆無忌憚。
她更緊地抱住了手臂,突然左側的風停了,熱源真真實實地落在了身旁。
“你不是沒人管。”男生的聲音就在身側,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抓緊了校服。
“我喜歡聽你說話。”
“不會讨厭你。”
“不會在背後說你壞話。”
“更不會欺負你。”
男生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甚至蓋不住蟲鳴,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她的手就在這一聲聲中慢慢松開,指腹難熬地摩挲着校服。
“你可以跟我說說誰欺負了你嗎?我想要聽你說話。”帶有溫度的手再次搭上她的手臂。
失去的溫度開始回升,凝固的血液恢複了流動,手指放棄了掙紮,她喉嚨爆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聲,終于擡起那張被淚水浸透了的臉,一頭撞進了那個總是有着檸檬香氣的懷抱。
然而意料之中的踏實和安穩沒有到來,白維舟被一個猛撲歪倒在了草坪上,兩隻手隻好往後牢牢撐住。
她依舊不管不顧,兩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緊貼着這個溫暖的胸膛,把臉埋進他的頸窩,絕望地嚎啕着,“我讨厭他們,真的好讨厭他們!!!”
她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不停地哭訴不停地重複,軟軟的臉蛋貼着男生漂亮嶙峋的鎖骨,淚水一股一股地流下,他肩膀處的襯衫濕成了一片。
男生自從懷裡多了一人,腦袋就有些停擺,胸膛裡的心跳和着女孩的哭聲此刻格外清晰,他僵直着不敢動。
四周的蟲鳴聲越來越弱,被噪音嚴重污染的蝈蝈們絕望地逃去了了另一片綠化帶。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核桃腫的眼睛再也留不出淚水,肩膀處的衣服再也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她終于停了下來,像卸了氣把放在了白維舟肩膀處呆呆地看着四周。
遠處樓房裡的一格格開始恍恍惚惚地閃着白光,似乎又過了很久。
“好了嗎?”白維舟開始動了起來,聲線暗啞有些緊繃,莳夏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微微起伏。
“沒好。”她翁聲翁氣地,帶着點點鼻音,又蹭了蹭男生的頸窩,軟軟地把臉又埋了進去。
不想起來,不想離開這片溫暖,不想去面對,于是更緊地抱着他的腰。
“别——”
濕熱的氣息噴在他頸邊,一陣酥麻的癢感迅速席卷了全身,白維舟話還沒說完就卸了力氣,兩人栽到了草坪中。
絕望的蝈蝈終于在對面開心地唱起了贊歌。
“哎呦。”莳夏吃痛地捂着下巴,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嘴裡的膿包又開始耀武揚威。
白維舟從一旁坐起身,揉了揉酸漲的胳膊,看了眼還傻乎乎癱在草坪裡的女孩,伸出了手。
莳夏看了眼他還有些發抖的手,突然噗嗤一笑,僅剩的一點淚水也被擠了出來。
然後豪邁地擺了擺手,拍了拍已經幹的差不多的校服褲自己坐了起來。
白維舟一愣,看着她漂亮的眼睛突然也笑了。
她覺得笑得特别好看,像是童話故事裡英俊的王子,會披荊斬棘,會鏟除惡龍,最終守護自己的愛人和家園。
“走吧。”白維舟站起身。
“你不是說想要聽我說話嗎?”莳夏還是坐在草坪上,歪着頭好奇地問道,一副你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我就不走了的耍賴樣。
看起來嬌氣又有些做作,但白維舟似乎并不讨厭這種嬌氣,他蹲下身,和女生平視,也學着她的語氣問道:“那你現在想要跟我說嗎?”
“不想。”莳夏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臉蛋,“我現在嘴巴很痛,頭又很昏,而且一定很醜。所以我想回家好好休息。”
她又往白維舟跟前湊了湊,輕聲說道,“等我休息好了,渾身上下不痛了,我再去找你慢慢說,好嗎?”
雖然她覺得白維舟好像知道她的回答,但她就是想要他問出來,然後再解釋給他聽。
果然聰明的白維舟這次好似恍然大悟,配合地點點頭,笑着說了句“好”。
—
連續一周莳夏都沒到校,白維舟眼神掃過那個熟悉的空位若有所思,想起了那個笑着說要好好休息再來跟他說話的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為什麼會去找他,或許有可憐或許有不舍,但總之他能敏感地感受到那晚她眼裡鋪天蓋地絕望。
纖長的手指轉了一圈筆,他想,算了,當一次好人又怎樣。
而此時重病人員莳夏剛從醫院打完點滴回來,正舒服地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吃着張姐忙前忙後端來的各種營養粥。
上周被張姐接回家後,連日來的高燒伴随一身酣暢淋漓的熱汗,全身無數個毛孔張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似乎也一起排除體外,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端起胡蘿蔔馬蹄粥,用勺子攪拌一下,拍碎的馬蹄混合小米綿密濃稠,鮮亮的胡蘿蔔丁點綴其中。雖然舌頭依舊發苦,然而當馬蹄的清甜混合鮮甜的小米入口,一股熱流流經全身,熨帖着每根神經。
落地窗外春風吹散開最後一片雲,天空湛藍,像一幅無邊無際的畫。
不久之後,門口穿來一陣輕柔而清晰的鈴聲,打破了這片甯靜。
張姐打開門,一位身穿白襯衫,面容十分幹淨俊朗的男生站在台階上,對着她禮貌地颔首,“阿姨,莳夏在嗎,我是她同班同學,白維舟。”
“哦哦,是小夏的同學啊,她在,你進來吧。”張姐連連點頭。
莳夏此時正惬意的喝着粥,就看見白維舟被領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