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東南角的這方天地,自打王卿若嫁進來便經常能聽見琴聲悠悠。王卿若琴棋書畫樣樣出彩,她的娘親本是大家閨秀,卻家道中落嫁給王相做小不受待見,生了女兒以後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教養王卿若身上。王卿若九歲那年母親病中撒手人寰,唯一欣慰的是她乖巧懂事教她的都學的有模有樣。
章津南每日乏味的除了看書就是發呆,屋裡見天連個響聲都聽不見。王卿若偶然發現廂房裡有一把蒙塵的琵琶,問了章津南這琵琶的來曆,可他壓根不知道誰放這的。
既然無人認領,這琵琶又像是放了很多年沒動過,許是誰丢棄的。王卿若擦拭幹淨,還真是一把做工上乘的好琴。
抱回屋,這才有了章津南看書她彈琴的景象。
一曲終了,章津南照例誇她彈得好。
王卿若拂着琴弦,被他炙熱的目光看的嬌羞起來,笑彎了眉眼說“你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哪就有你說的那麼好”
章津南心裡眼裡都是贊賞,他媳婦兒琵琶彈得這樣好,理所當然要狠狠誇了。他笑着說“三妹妹曾被皇上召進宮彈奏琵琶,她彈得不如你好。”
“你這可像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王卿若站起身,端起小爐子上溫着的湯藥走過去,“曲兒聽完了,你該喝藥了”。
章津南頓時苦了臉,扁着嘴委屈道“這藥作用不大,卻這麼苦,不喝也罷……”。未等他說完,一勺黑乎乎的藥湯已經遞到嘴邊。
伺候他喝藥吃飯,翻身按摩,王卿若半點不會馬虎。
他也隻能認命的一口接一口喝光了藥,最後一口喝下去整個人都被苦的說不出話。王卿若于心不忍,連忙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話梅。“一會我去問問王大夫,能不能添點蜂蜜,正好這幾日你都沒大解。”王卿若雖說的自然,但章津南着實介意。
如廁這些事他斷然不讓王卿若幫他,不知道是誰多嘴告訴她。章津南抿着嘴生悶氣,王卿若不用想也知道,他這是又别扭起來了。
隻得好言好語地哄,“我不說了就是,怪我多嘴,津南你理理我啊。好不好嘛”
本來就不是沖她生氣,氣也是氣自己不争氣,三天兩頭不是拉肚子就是便秘。
章津南正煩悶,小厮說府上來了貴客,老爺讓他去前廳一趟。
聽到這個消息王卿若都覺得稀奇,什麼樣的貴客能讓公公驚動章津南出去見,她忍住好奇連忙給他多蓋了一層錦緞薄被,叮囑一起去的小丁子多看顧。
“甭換了,這雙挺好”章津南望着蹲在腳邊幫他換鞋的王卿若說。他常年不下地,慣常的靴子束腳不好穿脫,所以他一直穿着特質的軟底矮筒靴,鞋面是緞子蒙的,雖然柔軟舒适不磨腳,但他一雙瘦弱的腳骨醜态盡顯,内八端放在腳踏上。
“外邊還有些涼,腳冷不得,換上棉靴更好”她順着手裡廢足的勁,送進靴筒,倒也沒那麼困難。
從下到上都打點好,王卿若才滿意的送他出門。
被擡着到了前廳,章老爺正在和一人喝茶,那人坐在主位上,年紀輕輕氣質不凡。
“犬子身體不好,端王爺莫怪。”章老爺一臉谄媚。
貴氣公子大度地拂手,“本王一時興起到此,早聞你家二公子擅長鑒别古迹,等一會又何妨”
官場上的事章津南知之甚少,但也曉得禮數,他做小伏低言辭懇切“小人四肢具廢,不便行禮,王爺恕罪”。他地低垂着頭,再想自己擡起來根本不可能。
端王爺盯着他看了一眼,這人和他聽說的所差無幾,空有一肚子才華卻是這樣不中用的身體,真是可惜。他一個眼神,章老爺心領神會,走上前把兒子低垂着的頭扶起來,緩聲說“王爺今日偶得一幅山水,你看一看,是不是謝俊真迹。”
下人展開一幅畫軸,畫上題字印章俱全。
章津南扯着嘴角命人把他扶坐起來,變換了幾個角度仔細檢查。他這樣手腳都不聽使喚,想要鑒别真僞隻得依靠眼睛。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他脫力的依靠在小厮肩膀上,輕輕喘着氣,笃定的說“仿制,卻不是時下仿造,距今也有一百多年。”
端王爺難免失落,他不心疼幾百兩銀子,卻遺憾謝俊真迹如此難尋。
對章津南的鑒定,他沒有質疑,随口問“你怎麼如此肯定?”
章津南是行家,說的頭頭是道,端王爺不禁感歎“我找了這麼久謝俊真迹,對他的了解卻不如你”
章津南也不謙虛,“小人受困于一方天地,日日隻得看書解悶,也就了解的多些”
章老爺看兒子面露疲色,适時打斷他們,對着端王爺說“不如王爺留在我府上用飯,剛請的江南廚子手藝頗佳”
端王爺是先皇最寵愛的小兒子,也是當今聖上的同胞兄弟,當年為了讓他免受宮廷争鬥之苦,八歲那年就送到富庶的江南封地,直到兄長執掌天下才回京。
果然,聽到有江南菜,端王爺欣然應下。
章津南直接留在正廳後的小間休息,王卿若不多時也别召過來等着午膳開席。
她一身淺紫,裙擺輕盈,素淨的臉上隻塗了少許胭脂,絕色的容顔不需要過多的修飾,乍一看猶如未出閣的少女。有王爺同席,章津南不好躺着握着,隻得被幾根寬大的束帶綁在椅子上坐直身體。
王卿若對端王爺欠身施禮,随後坐到章津南左手邊,一餐之中她未曾看過别人一眼,喂章津南吃飯極其專注。
端王爺不經意的瞥了她幾眼,剛才和她随意對視的那一下,激起他心中若有似無的激蕩,怎麼這般熟悉。他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她精緻絕美的側顔,想要再看的真切點都是奢望,因為她俊俏的鼻尖自始至終都對着坐的很辛苦的章津南。連夾菜都隻是微微轉動方向,目光不曾看向他半分。
章津南沒說一句話,王卿若亦沒有問他半句,卻把他照顧的妥帖周到。
突然,端王爺放下筷子,向王卿若射來一道灼灼目光,探究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衆人停下筷子,章老爺輕咳兩聲,王卿若才回過神隔桌相對那位王爺在同自己說話。她收回送到章津南嘴邊的筷子,照實答話“回王爺,小女子閨名王卿若”
端王爺回憶着,他狹長的眼睛盯着王卿若,終于,原來是她。心裡的疑惑解開了,他面上緩和,招呼着大家繼續吃,“原來是王相家的女兒,怪不得本王看着眼熟,大家繼續吃啊”
章津南疑惑地看向王卿若,王卿若同樣驚訝的回望他,她在娘家的地位比粗使丫鬟高不了多少,王公貴族根本沒見過幾位,實在沒印象見過王爺。
用完午膳,章老爺谄媚地送了端王爺一幅陳寅的山水畫,雖不及謝俊的稀有罕見,可勝在是實打實的真迹。端王爺收的自然,還說“你這府上我要常來”。
總算送走了他,章津南回到暖閣胃裡翻湧,忍了又忍,還是吐了出來。
“都怪我喂的急了,哎呀,快去找王大夫來”王卿若一邊替他擦拭嘴角,一邊吩咐小丁子快去請人。
章津南隻覺得頭暈腦脹,剛才飯桌上,端王爺毫不避諱的盯着她,眼裡的炙熱連他都感受得到,這叫他如何開解自己。
他發愣想着心事,王卿若以為他病情嚴重,不由得激動喚他“津南,津南,你哪不舒服?大夫馬上就來,你看看我啊”
章津南越想回應她,越張不開嘴,連不成句子的嗚咽着,耷拉着眼皮想要看她,卻連眼睛都睜不開。
王大夫匆匆趕來,給接近昏迷的人施了針,那人迷蒙之間還在碎碎說着,大夫權當他發病說的胡話,一門心思給他疏通穴道。王卿若捏着手帕跪在床邊,輕聲細語的安慰“卿若在呢,别怕,一會就好……”
正在此時,章老爺推門而入,看到寶貝兒子發病心疼萬分,可他來是有更重要的事。
他拉起王卿若,顧不得其他,質問道“你與端王爺是何關系?”王卿若惦念着章津南,微微掙脫,心胸坦蕩毫不猶疑的回道“以前從未見過”。章老爺冷笑,把手中的白玉扳指舉到她眼前,“從未見過王爺會送你如此大禮,這白玉扳指乃先太後尋稀世美玉所制,世上僅有兩枚,一枚在聖上那,另一枚端王爺指名送給你。你怎麼解釋?”
王卿若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扳指,瞪着他說“你不去問他為何送我,卻要我解釋,簡直可笑”
章津南不安分地抽動起來,王卿若跑回床邊按住他的肩膀,急得快要哭出來,轉過頭對着還在紮針的王大夫吼道“他怎麼發作的更厲害了,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身下痙攣變本加厲,章津南的神智卻恢複了一些,他轉動眼球看向妝發有些淩亂的王卿若,嘴唇微動想要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