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哀傷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我有個快滿九歲的女兒,平時做什麼都讓我放心的很,我就那次出門太早忘了給她裝藥,她在學校哮踹犯了,沒活過來。”
幾滴淚掉落在地上,她哽咽着說:“我這心裡難受啊,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覺。閉着眼睛就是笑笑冰冷的屍體……你說,陰陽眼真的能看見鬼嗎,能不能讓我再看我女兒一眼?”
周大娘三十歲喪夫,沒有再嫁,如今五十歲,笑笑八歲。
笑笑不是周大娘親生的。
“笑笑是我撿來的,那年我上山弄豬草,聽到樹林裡有嬰兒的啼哭聲,走過去一瞧,就看見被一塊兒黃色布料包裹着的小孩兒。我在那裡等到天黑也沒見到人,心下便确定這是個被人抛棄的孩子。我想着我反正無兒無女的,一個人是過,兩個人不就多兩張嘴,就把她帶回去養着了。剛開始愛哭的很,我就給她取名笑笑,後來叫着叫着,不光她,連我也愛笑了不少。三歲的時候查出來有哮踹病,這些年一直治,一直吃藥都不見好。”
“她從小就懂事,我不讓她幹農活,她就學着我煮飯洗碗。家裡的家務活基本上都是笑笑幹的。我趕集的時候打早去,回來她給我煮面,給我打了兩個雞蛋,她自己隻夾菜葉子吃。鄰居家有個小孩兒跟她一樣大,天天吵着要吃肉,吃不到就哭,笑笑從不這樣,我給她夾肉,她全還給我,說她不愛吃肉。和尚都沒有說不愛吃肉的,她一個小女娃哪裡不愛,不過是心疼我。早些年沒有顆粒機的時候,包谷背回家,全是用解放鞋套在凳子腳上,一個個用手弄成顆粒的。那時候她才四歲多點,幫着我幹這幹那,一雙手紅的呀……”
“都怪我,那天我不那麼着急出門笑笑就不會有事了。是我害了她呀,說不定當時我不将她抱回來,她會遇到更好的人家,不至于八歲就喪了命。老天啊,我是造了什麼孽啊。”
其實,我有點奇怪,我和周大娘才認識不到半天,她就什麼都對我說。
是防備心太弱,還是分享欲太強?
“大娘,你不要太自責了,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麼悔都回不去從前,不如好好活下去。當年沒有你,說不定她還活不到八歲。向前看吧。”我不太會安慰人,隻能這樣說。
周大娘哭得稀裡嘩啦,晚上吃飯時情緒一直不好。
一盤酸菜,一盤炒臘肉,一盆黃瓜湯。
吃完飯,我争搶着洗碗,把剩菜放進冰箱裡,有一支502膠水,兩瓶冰水,十顆螺絲,小半塊臘肉,三根黃瓜,一罐紅糖和一口袋饅頭。看來笑笑離世時沒有辦喪事,隻貼了白紙對聯。不然的話,冰箱裡總會剩下點新鮮肉和涼拌海帶。
有的地方沒滿十八歲就離世的人不能辦喪事。
小河村就是這樣。
幫着周大娘剝玉米皮一直到十點半,她從衣櫃裡拿出被子替我在左邊那間屋子收拾床鋪。
“好了,快去睡吧,女娃,從那麼遠的地方來,還幫着我幹了這麼多活,早就累了吧。”周大娘和藹的看着我。
“不累,你明天去幹活的時候叫我一起吧,我閑着也是閑着。”
這間屋子應該是周大娘丈夫生前住的,笑笑年紀小患了病,她那麼疼愛她,大概率是和她睡一張床鋪。
被子有股黴味,我一翻身床闆就發出“吱吱吱”的聲音。最後平躺着閉上眼,淩晨兩點,實在睡不着想玩玩手機,一睜眼,窗外有個頭型和半個肩膀的影子。
窗戶是鐵欄杆,沒有安裝窗簾,是用白色的膠布訂在牆上的。
白天我觀察過,從裡面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進來。除非是月光大,能看到點影子,其餘的一概不能。
但是我睡的這間屋子漆黑一片,眼睛睜得再大也看不見我在幹嘛吧。
周大娘圖什麼?
難道是怕我偷東西?想起外面堆放的農具,我偷去開荒嗎?怕是還沒挪出門就被抓了。
我側過身子,盯着影子看。過了十分鐘,外面又下起小雨周大娘才離開。
我想了一會兒事情,總覺得沒這麼簡單。維持着身形不動,閉目等待。
牆外響起很輕的腳步聲,“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我感受到她走到我面前。
有一道視線凝聚在我的眼睛上,翻來覆去的看,看了足足有半個小時之久才關門離去。
期間我連一個手指頭都沒動過。
她什麼都沒幹,隻是單純的看着我,在她認為我已經熟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