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輕掀起車簾一角,低聲道:“殿下,蕭家姑娘求見。”
蕭怡?趙嫣聞言心下一沉,蕭家如今貶為庶民,舉族遷入城南偏院,背後雖有母妃幫忙打點,但日子過得終究大不如前。
蕭怡從前與她也算親近,如今落難,自己也不好避而不見。
趙嫣吩咐道:“讓她上來吧。”
“是。”
沉香領命而去,不多時,車簾再次掀起。
蕭怡朝着趙嫣行了一禮:“民女參見公主殿下。”
趙嫣道:“你我之間不必行此虛禮,上來說話。”
蕭怡上了車,車簾落下,馬車及一行人停在宮門下。
蕭怡穿着素裙,發間隻簪了支銀簪子。她低眉順眼地坐在一旁,全然不見往日國公府千金的驕矜模樣,反倒多了幾分曆經滄桑的沉穩和陌生。
趙嫣問道:“舅舅近來身子如何?”
“前些日子病了一場,大夫說得好生将養着。”蕭怡道,“民女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蕭怡擡眸,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民女想求殿下,允我入宮為婢。”
趙嫣聞言一怔,眉頭輕蹙:“你昔日是國公府嫡女,如今雖家道中落,但有母妃護着,何至于淪落到入宮為婢的地步。”
提到蕭婉舒,蕭怡臉色不可察覺地僵了僵,随即苦笑着答道:“父親病重,往後的花銷隻會更多,靠讓人接濟終究不是長久之久,況且若能入宮侍奉,既可謀生,也能為父親求些良藥。”
“此事你為何不找母妃?”趙嫣道。
蕭怡道:“姑母為了蕭家殚精竭慮,已付出許多,此次蕭府出事,所幸沒有牽連姑母,民女哪有臉面再求姑母照拂。”
趙嫣凝視她片刻,見她神色坦然,不似作僞,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憐惜。她輕歎一聲:“你既有此心,本宮便成全你。不過宮中規矩森嚴,不比外頭,你可要想清楚了。”
蕭怡俯身行禮道:“多謝殿下,民女定當恪守本分,不負殿下恩典。”
下了馬車後,蕭怡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行禮目送公主鳳駕進皇城後,才緩緩起身,眼裡鋒芒閃現。
兩日前,她花錢四處托人,才得以傳了口信進毓慶宮,見蕭婉舒一面。
傍晚的毓慶宮,籠罩着一層暮氣。
伺候晚膳的宮人們魚貫而出。
穿着一身粗布素裙的蕭怡在慘淡天際餘晖的映襯下,顯出了一種與毓慶宮格格不入的落敗之氣,她靜立片刻等裡面宣召,才得以從宮門外入内拜見。
蕭婉舒見着她,一如既往溫柔地笑道:“派人送去的東西都收到了吧?”
蕭怡恭順道:“回禀姑母,都收到了,怡兒替父親和蕭家謝過姑母。”
她頓了頓道:“怡兒今日進宮,其實是有一事相求。”蕭怡躬身行禮,起身照舊像往常一般親昵地湊上前去,“如今蕭家勢敗,父親又重病纏身,家中全靠姑母照拂才得以生存,姑母之恩怡兒無以為報,隻求能進宮伺候姑母,以報答姑母對蕭家的蔭庇之恩。”
蕭怡說話向來滴水不漏,又極會讨人歡心,加上這般言懇意切的神情,若是往常聽了,蕭婉舒早已溫柔地笑着扶她起身。
可此刻卻隻盯着她看。
蕭婉舒臉上的笑容雖不減,但居高臨下的威壓卻讓蕭怡心底蓦地一冷。
她指尖輕輕劃過蕭怡的臉頰,略帶憐惜道:“本宮像你這般年輕的時候,在京中也是風華無雙呢。如今看來,你倒有幾分本宮當年的姿色。”
蕭怡隐隐覺出不對,姑母怎的突然提起從前。她承認,報答恩情隻是借口,昔日養尊處優慣了,她怎麼可能過得了平民一樣的苦日子,貴妃姑母是她脫離泥潭唯一的希望。
“姑母如今的風華,怡兒也難以企及半分。”她嘴角挂着笑,眸中含着楚楚可憐的清純,“隻求姑母垂憐,能讓怡兒随侍左右。”
“這副模樣,本宮見了都心動,你說若是陛下見了……”
别人她不了解,蕭怡可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昔日那個端方高傲的國公嫡女甘願委身為奴為婢,她是不信的。報答恩情是假,踩着她上位才是真!
此言一出,蕭怡立刻附身跪在她面前,聲音惶恐道:“姑母言重了!”
蕭婉舒面上卻是一絲笑也找不見了,甚至帶着幾分冷酷:“你向來聰明,又自小常伴本宮左右,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應該清楚得很。”
“姑母息怒,怡兒定當恪守本分,萬萬不敢逾矩。”
蕭婉舒冷笑道:“既要恪守本分,便老老實實回去伺候你父親,本宮這裡還用不着你操心。”
一盆冷水澆下,蕭怡心下一跌,差點整個人往後倒去。
宮女們老早退到外面去,整個大殿中一片冷肅。
蕭怡低垂的眼簾輕輕顫動,伸手抓住了蕭婉怡的裙角,哽咽道:“姑母……難道姑母要眼睜睜看着怡兒在那小宅子裡虛度年華嗎?”
說着眼淚便往下掉。
蕭婉舒平時都把她當做至親教導,因着她聰明穩重,是以有時候對蕭怡比自己親女兒趙嫣都好上幾分,十幾年教養之情又怎能輕易狠下心來說斷就斷。
可惜她不該把心思動到自己身上來。
見蕭怡哭哭啼啼的樣子,她心下不免有些厭煩。
“你才貌出衆,縱使沒有昔日國公府的家世,有本宮為你撐腰,将來也能尋個好人家。”她歎氣道,“做個當家主母也好過在宮裡為奴為婢,你說呢?”
話已至此,蕭怡已經無法再開口争取,看似為她着想,實際上徹徹底底斷了她入宮的念頭。
蕭怡垂下了頭,低低說道:“姑母說的是。”
蕭婉舒起身不再管她,隻留下一句話道:“本宮對蕭家已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話,蕭婉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畫屏後。
外頭最後一絲暮光也墜了下去,殿内一片昏暗。
黑暗中蕭怡那張明豔光彩的美人臉上,恭敬、驚恐、哀傷,全都随着那微弱的光亮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嵌在臉上的平靜和決絕。
仁至義盡?好一個仁至義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