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歲安牽着馬回到她曾住過的院落中,又再那草草用了一頓飯,兩人一刻也不敢停,直接便上了山。
山中仿佛還是記憶裡的模樣。山高林茂,萬木吐翠,隻些許天光從葉中縫隙灑下,樹下花草成錦,蟲藏蝶飛,兩人用着輕功從林中飄過,吐納間,盡是水汽。
歸家心切,兩人跑得飛快,可臨到半山腰,無名卻突然有些不敢動彈。
日頭漸漸西垂,眼前之景如舊畫展世,畫上盡是蘊藏多年的塵灰。夕陽閃在其中,照透冉冉升起的白煙。無名随機找到一塊怪石坐下,仰靠在樹幹上,用雙眼描摹着眼前的每一寸。
擡眸望去,那條他幼時上山的路已長滿矮矮的草,兩側樹木高聳入雲,也不是當時那精瘦模樣。可他一合眼,還是能看到師父牽着他一步步往上走的模樣。而現在,雙眼一睜,他的師父已經長眠青山下。
無名突然想着,他早應該回來的。
在離開風雨亭時、在救回師娘時、在叛變逃亡時、在隐姓埋名時……人生二十來年于眼前過,無名恍然發覺自己這年歲都算是在犯錯。
陳歲安緩緩站到人身側,輕輕喚了一聲:“師兄……”
她這一聲又輕又柔,眨眼間能讓人看到初春的湖面。
無名用力深呼吸兩回,而後擡頭對着她笑了一下。
風過林中,綠波翻湧,這一笑,陳歲安突然想起自家三師兄那句“師父要他回山是要他償命亦或如何還未可知。”
當時的陳歲安不知所措,但剛剛這一下她突然想明白,如果大家真要無名償命,她應當也會敢攔在大家身前。畢竟她找了人這麼久,贖罪的法子多的是,何必要人償命呢。
陳歲安收回視線,偶然撇到幾片落在葉上的粉色,問道:“這是什麼花?怎麼長在這。”
無名應聲望去,便看見那地上凋着些許不過拇指蓋大小的粉色花瓣。陳歲安好奇,走上前撿起來摸了摸,隻覺觸感實在柔軟。剛想着尋找幾朵帶回山門,她才發覺附近除了這一塊,竟是再無其他花卉。
無名心中暗道不好,撿起一片輕嗅,而後猛地道:“這是天香陣開過的痕迹!”
“天香陣?”陳歲安撚花的手一頓,反應過來後道:“護山大陣!怎麼突然開了?”
“回山!”顧不得仔細思索,無名望了陳歲安一眼,便直接把那堆花瓣往袖中一塞,起身直接提氣朝着山頂飛去。
風聲烈烈至耳側過,眼前萬般景象飛快地朝身後退去。無名腳步不停,第一次把陳歲按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陳歲安看着目光盡頭越來越小的身影,心跳愈發快速。無數未知湧上,她不敢停。
跑開一段距離,沒等到日頭徹底垂下,陳歲安終于也來到了山門前。
沒有預想中的熱鬧景象,卻也而不算混亂。幹淨寬敞的山門合着,兩側圍牆蜿蜒向後,其中樹木亭亭如蓋,地上粉花成錦。無名隻一襲靛藍色人影站在坪中,金光從人身側落下,讓人好似一尊渡了金身的像。
清風吹過,陳歲安一手持劍,大步上前,走到人身側問:“師兄,何事?為何不進去?”
無名沒有答話,陳歲安還以為他是近鄉情更怯,便想先一步進門替他探探風頭。可她剛擡腳就被無名拽住了手腕。
她目露不解,無名卻隻直勾勾地望向那扇緊緊閉合的山門,輕聲問:“阿歲,你聞到了嘛?血的腥味。”
開過的天香陣,閉合的山門、靜寂的林子……小師妹沒有見過這場面,但無名卻清楚地記得,那年山門遭難後,他看見的也是這模樣。如今情景似是要再顯,無名不能不擔心。
陳歲安聞言認真嗅嗅,而後神色一慌,道:“是的……”話音未落,陳歲安剛想進門又被無名拽了一下。
無名瞥了她一眼,飛快道:“月缺給我,你站我身後。”
陳歲安趕忙點點頭,從背包中拿出月缺遞了過去。
長劍出鞘,無名将劍握穩,緩緩走到門前。左手剛落上門闆,記憶便猛地翻湧而上,無名回頭确定陳歲安穩穩走在自己身後才将門推開。
沉重大門慢慢打開,露出門内一片慘淡,不等陳歲安看清,就隻見到無名一個清瘦的背影站在身前。機巧開合聲響起,利刃破空聲不絕,陳歲安探出腦袋,隻看到無數支箭直直朝兩人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