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路難行,體力耗盡又有傷在身的男人沒過多久便昏在了陳歲安懷中,隻餘下她這個已經完全分不清來路的人在林中瞎逛。
直到天色微亮,陳歲安才抱着人沖回有間客棧。
客棧顯然是剛開門,幹幹淨淨的大堂中一個客人也無。看上去是剛醒的賬房還趴在櫃台前想打個盹,之前的小二見着是熟人趕忙迎上去,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驚訝,道:“客官,您這是……”
“要間上房。”顧不得多答話,陳歲安徑直朝上回來便眼饞了許久的二樓雅間走去,“弄點熱水,端些飯菜來。”
兩人身上的血腥味經過一晚上的雨水沖洗已經察覺不到,她忙着趕路甚至都來不及收拾自己的頭發,就任由幾片樹葉歪歪斜斜地貼在發上,此刻往人面前一站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隻是她如今眉眼微壓,配着那語氣着實讓人不敢惹。
渾濁的水滴沿着衣擺一路流到二樓,店小二趕忙将最近的雅間的門打開把這二位請進去,剛要走又探回頭來,問:“客官,可要給你弄些藥來?”
要多花銀子的雅間比前幾日睡的屋子好了不少,此刻顧不得欣賞的陳歲安隻抱着人往床上去,急道:“也行。帶上門。”
那店小二手腳也快,沒多久便拎着熱水與藥上來。
懷中的傷患看上去一時半刻無法清醒,陳歲安索性将人小心翼翼地放進浴桶中。
隻是熱水剛剛沒過人的胸膛,男人便猛地睜眼扣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右肩的傷還沒有處理,污血一進入到水中便暈染開來,可人手上的力氣卻依舊大得吓人,動作間水花激蕩,直接将周圍的一圈盡數打濕。
陳歲安吃痛,趕忙解釋道:“住手,隻是洗洗……”
男人仰起頭将一對黑白分明的圓眼睜着,一動不動地盯着人仔細地瞧。
“我兩這一身血水不洗幹淨,明天,不,今日下午就等着被人扣下吧。”陳歲安還維持一個稍顯扭曲的姿勢,後槽牙卻在說話間隐隐咬了起來,“這樊城的護衛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嗎?”
男人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手,偏開頭将視線挪到一側的屏風上,“抱歉……我自己來吧……”
陳歲安擡眼掃過男人的右肩,沉思片刻後還是拿過搭在浴桶旁的毛巾,邊動手撫着水面邊道:“哎呀,多大點事。你右肩的傷還是很吓人的。”
在山上逢年過節的時候吃點葷腥往往都由小輩殺雞宰牛,因此這番清洗的活她早已經幹的無比熟練。
“不用。”男人搶先一步轉過身子背對着她,“你也……自己去洗洗吧……那鋼指環應當沒毒,但你也要處理一下。”
陳歲安看了眼自己受傷的手,那兒因為一晚的負重早已麻木,當下被男人一提起突然又隐隐作痛。
低頭看看自己挂草帶葉的衣裳……她不由得臉色一紅,道:“也是。那我先去别處洗洗。你小心傷口。”
小二給的熱水不算太多,那邊分走一部分陳歲安自己就沒落下太多,如今往浴桶裡一待,便有些捉襟見肘。
緩緩除去混着無數血水和泥濘的衣裳,裡面就是一副年輕而美麗的軀體。常年不見光的皮膚白皙如玉,手臂和背部因為經年習武生出一層薄薄的肌肉,清晨的光落在上頭,仿佛可以讓人瞧見皮肉下脆弱的骨骼。
陳歲安将自己整個人藏在熱水中,感受着被雨水澆透的身體一寸寸蘇醒過來。
昨晚黑衣人手上的鋼指環不算利器,留在手臂上的傷口也不是十分吓人。隻是那四個極小的血洞沒有得到妥善處理,又被沾着雨水的衣裳蓋了一個晚上,因此傷口周邊的皮肉都已經泡得發白。
哆哆嗦嗦地處理幹淨傷口,又給自己換上一身清爽的衣裳,一切整理完畢的陳歲安驚訝地發現男人還坐在浴桶裡。念着剛剛那一掌和昨晚那鏖戰的情景她一時也沒有上前,隻站在屏風外大着聲音喊:“好了沒?要不要吃口飯去?”
屏風後安靜了一瞬,而後傳來男人沙啞的聲音:“我就那一身衣裳……”
聞言陳歲安轉轉腦袋,最後把視線落在搭在屏風上還滴着血水的、看不出本來的顔色的一團布料上,一時沉默了下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陳歲安看了看那跟着自己翻山越嶺吃泥淋雨的包袱,忍痛從裡底下摸出剩下的一些碎銀,二話不說就出了門。一副生怕自己回個頭就敢要男人光着身子出來的心态。
好不容易碰到這等新奇事的小二此刻見着這當事人滿眼都是好奇,站在人身邊雖不說話但是極度殷勤。
賬房拿着賬本踱步到這位大客戶面前,道:“小姑娘,您前幾日住的房間我們還沒售出呢,您要不要再來一間,畢竟這男女有别,我們掌櫃看您是熟客,肯定會給您折扣的。”
“也行,隻是這附近我也不大熟悉,不知道您能不能指個裁縫鋪子,我先去找兩件新衣裳來。”陳歲安長出口氣,又再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以極低的價格弄到一身衣裳,雖說摸着就不怎麼舒服,但好歹能穿。
好在男人也不講究,接過衣服直接就往身上套。而後頂着一頭濕發跛着腳走到桌前坐下。
床鋪上的棉麻被褥已經換過一床新的,為了散掉屋子裡的血腥味,雕花刻鳥的窗戶微微開出條縫,大雨過後的清新氣味順着清風從門窗縫隙溜進,合着好聞的木質香味在鼻尖悠悠蕩着。
兩人一個傷肩傷腿,一個傷了右手,如今打着照面也隻是對着各自的飯碗瘋狂填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