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更加地放肆,林中樹葉搖亂,簌簌作響,将腳步聲都藏住。隻是身上原本還算幹爽的衣裳被雨水淋透之後又重又粘,叫人連腿腳都擡不起來。
後頭的黑衣人跟得十分緊,男人突然慢下兩步朝後伸出手。陳歲安一把扣住人手腕不敢托人後腿,幾乎是吊着口氣在林中歪七扭八地沖着。
體力耗盡,兩人索性直接卸力一同滾進一片灌木叢中。
陳歲安也不清楚自己躺在了什麼東西上頭,隻專心緻志地豎起耳朵聽着,發現四處并沒有腳步聲來後便放平身子決定暫停逃跑。
男人躺在地上沒有動彈,喘息間仿佛都能嗅到無法遮蓋的血腥味。
雨水順着綠葉從臉上劃過,手臂上的傷口已經麻木,陳歲安渾身酸軟的厲害,連腦袋上樹葉枝桠也沒空管,隻和男人躺在原地一并喘着粗氣。
天地間還是喧鬧的,風聲雨聲聲聲不息,落在耳朵裡如同不歇的咒。
兩人身上的傷處都不少,先恢複過來的陳歲安起身從懷中摸出一瓶個小葫蘆,将自己小臂的四個小窟窿撒上藥粉随意地綁上,問道:“你剛剛挨那一刀沒毒吧?”
男人搖搖頭試着起身,卻在擡腿時又躺回原位。
陳歲安湊着腦袋上去看,就見着一根草棍斜斜插進了男人的小腿。
男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傷處,隻低頭掃視一眼又轉過頭來看着陳歲安,沒有感情地說:“你先跑,我随後跟上。”
陳歲安沒什麼力氣回答,卻還是非常明白此刻的情況,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你不同我一起,我被人追上也隻是死路一條。”
“他們又不是為你而來。”男人繼續道:“你跑出去便沒事了。”
陳歲安盯着人仔細瞧着,猛地反應過來,道:“别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想要我把你扔在這是不是?”男人搖搖頭,還要開口又被打斷話頭,“你别想着使法子把我哄走,我身上這藥可是最後一點了,現下替你把這棍子拔出來抹些藥總比淋雨好,你咬緊牙,痛了便跟我說。”
男人看着突然有些獨裁的少女極乖巧地點點頭,而後暗暗咬緊牙關。
兩人的頭發早就散亂不堪,被雨水打濕糾纏着挂在一起。
陳歲安随手撫去額前的雨水露出一雙清亮鳳目,伸手握緊露在外頭的草棍,一手輕輕壓在男人的小腿處,剛準備動作時手卻開始發抖。
剛剛還滿手鮮血的陳歲安猶豫片刻後對上他的眼睛,再三确認:“痛你便同我說啊。”
男人複又點點頭,一副全然相信人的模樣。
額頭的汗水沒有節制地往眼睛裡流,陳歲安眨眨眼,抖着手又試着握緊,握成拳後依然沒有動作。
這下男人也看出了她的害怕,主動開口安慰:“趕緊些吧,我不動。”
這回換陳歲安點了點頭,可猶猶豫豫半晌之後卻依舊傻子似的立在原地。
男人無奈似的輕歎口氣,伸手貼住還在微微發抖的手背,在人疑惑間便用力往上一提。下一瞬,那直剌剌的草棍便沾着血留在兩人的手心。
漸漸安靜下來的雨聲間,陳歲安清晰地聽到血肉被磨過的聲音和男人留在嘴邊的悶哼。
男人将木棍從她手中抽出随意地插回泥濘中,又朝人笑着打趣,“不怕吧?”
說話間男人的眉眼彎彎,若不是嘴角還有不知何時流出的鮮血挂着,任何人都看不出這人就在剛剛還身受重傷。
“不怕、不怕。”陳歲安像是在哄騙自己一般搖搖頭,轉過身又趕忙拿出藥粉飛快地朝傷口抹去。
傷處早已被打濕的衣裳蓋着,陳歲安蹑手蹑腳地給人掀開想要擦幹些,可摸遍全身也沒能摸出半點幹衣服來。
左右犯難間,她最後隻得把梅花袖箭拔出放進袖中,将原本用來裝載箭筒的皮革壓着手帕沾着藥粉綁在傷處。
男人盯着那塊皮子仔細地瞧過幾回,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上頭的湧浪紋路,忍不住問:“這袖箭,是你的?”
陳歲安重新将兩把劍與包袱背回身上,随口道:“是啊。”又伸出手去扶他,“你還能走嗎?我們需得趕去找個醫館。”
還維持着原來的動作的男人搖搖頭道:“你先走吧。”
陳歲安微微俯身,皺起眉頭,問道:“你呢?什麼意思?”
“我随後就來。”男人又恢複了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掙紮着似是要站起來,可最後還是隻坐回草地上擡頭佯裝看看天色,催促道:“這雨小了許多,你快走吧。”
陳歲安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半蹲下來盯着人慢吞吞地上下打量,“大哥,你是想帶着我的皮子跑路嗎?”
男人低頭看看那帶着湧浪紋路的箭筒,對着人笑道:“如果可以,也不是不行。”
“休想。”陳歲安裝模作樣地将人一兇,說着猛地将自己的包裹往男人懷裡一扔,而後直接将男人抱起朝着更深處跑去。
男人似被驚到,正要開口時陳歲安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别搭話,别動,我有點跑不動。”
絲雨漸休,腳步聲在空曠林間便顯得清晰起來,陳歲安背着人在林間穿梭不敢停歇。
“你……”男人隻覺得自己渾身僵硬得厲害,一時間連呼吸都被壓制,過了許久才低聲道:“多謝……”
陳歲安提氣躍過橫在眼前的樹枝,喘着粗氣道:“你少說話,我還得替月缺報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