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一共六戶人家,柳家在中間的位置,左邊是二車間蔣主任家,右邊是保衛科李副科長家。
李副科長老娘趙大媽搬了小闆凳在走廊上摘菜,看見柳綿綿就喊了起來:“小丁,你家綿綿回來啦!”
先出來的是大嫂應曉芬,瓜子臉,剪了頭短發,看着挺利落的,她手裡捏着一把蔥,笑道:“你們回來啦,快進來!”
親媽丁明霞舉着鏟子,探身看了眼,也笑得溫和:“快進來,我再炒兩個菜就好了。”
丁明霞比她兒媳時髦多了,半長不短的頭發明顯燙過,脖子上還紮了個小絲巾,五官精緻,風韻猶存,看得出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
結合原主的記憶,柳綿綿确信,這婆媳倆還從沒對“她”這麼熱情過。
尤其大嫂應曉芬,從原主進城,就幾乎把“不歡迎”三個字刻在了腦門上。
家裡兩間半的卧室,隻要柳錦詩一嫁人,兒子立馬能擁有獨立房間,哪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鄉下人,沒工作,猴年馬月才能找到對象結婚?要是在家一拖四五年,兒子都十幾歲了,又得考慮結婚住房問題了。
這些話原主曾親耳聽見應曉芬向柳永捷抱怨。
除此之外,還有親戚朋友拿“真假小姑子”調侃她,讓應曉芬也覺得很沒面子。
應曉芬估計也沒想到,“真小姑子”會比柳錦詩更早出嫁。
“永捷,給你妹妹妹夫倒杯茶。”柳志剛坐在小客廳的沙發椅上,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吩咐大兒子。
柳永捷眼皮都沒擡,靠在椅子上沒動,應曉芬忙主動去倒了茶,笑呵呵對沈維舟說:“這可是爸藏了好幾年的茶葉,尋常都不舍得喝的,維舟你嘗嘗,小心燙哈。”
她一副熟稔的樣子,喊得也很親熱,沈維舟卻隻是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并沒有說話。
沒人說話,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
柳綿綿喝了口茶,餘光瞥見柳志剛蹙了下眉。不知道他是不滿柳永捷把他的話當耳旁風,還是不滿沈維舟這個新女婿既不主動喊人也不主動寒暄。
柳志剛是軍工廠三車間主任,柳永捷跟着他爹就在三車間幹活。既是親爹又是領導,照理柳永捷應該對柳志剛言聽計從。
可實際上,柳永捷從小被爺奶溺愛長大,并不怎麼怕他爹。而且,柳永捷一直覺得,自己沒能進機關當幹事,隻能在車間當個普通工人,是他爹不肯抹開面子幫他“活動”的原因。
他在家一向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廚房傳來刺啦刺啦的炒菜聲,空氣中浮動着濃郁的肉菜香味,這個小小的客廳裡卻陷入沉默的尴尬。
誰都不說話,柳志剛幾次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柳綿綿猜測他是覺得主動說話有失他一家之主的威嚴。他還幾次想給柳綿綿遞眼色,柳綿綿視而不見,認認真真地喝茶。
沒過多久柳錦詩和柳浩回來了。
柳浩手裡捏着根糖葫蘆,姑侄倆有說有笑地進門。柳錦詩穿了一件豬肝紅的外套,裡面搭着雪白的襯衣,她五官清秀,身材勻稱,眉眼間有一種自信的風采。
看到坐在沙發客廳裡的柳綿綿和沈維舟,柳錦詩很自然地打招呼,柳浩則用白眼表達了自己不歡迎的情緒。
柳錦詩一回來,家庭氛圍就變得分外融洽。
她先是跟柳志剛讨論軍工廠目前的一些政策和工作,不着痕迹地誇了誇三車間的工作,柳志剛神色明顯溫和了下來。
然後她又告訴柳永捷,自己給他們小組寫了篇稿子,表揚他們春節期間犧牲與家人團聚的時間,加班加點保障生産,稿子已經通過審核,明天就會在全廠廣播,柳永捷臉上終于也有了一絲笑意。
她甚至還誇了柳綿綿和沈維舟,誇柳綿綿衣服好看,誇沈維舟氣色好,總之你好我好大家好,沉悶的氣氛煙消雲散。
等到吃飯的時候,丁明霞加入“誇誇群”,母女倆畫風一緻,把柳志剛父子倆哄得眉開眼笑。
當然,她們也沒有忽略柳綿綿和沈維舟。
隻是不管她們說什麼,沈維舟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也不怎麼吭聲。
柳綿綿效仿沈維舟踐行沉默是金,悶頭吃飯之餘,隻“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幾聲。
吃飯最重要,有什麼事吃飽了再說。
*
吃完飯應曉芬和柳錦詩收拾桌子,吃飽喝足的柳綿綿從帶來的袋子裡拿了一包糖出來拆開,說:“我去喊鄰居們過來吃喜糖。”
吃飽了可以開始幹活了。
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柳綿綿已經抓了把糖出去了,沒一會兒,樓上樓下的鄰居都被喊了過來。柳綿綿幹脆把兩包糖都拆了,一人抓了一大把,又把茶幾果盤裡的瓜子分給大家。
眼睜睜看着兩大包大白兔奶糖快被分沒了,柳浩瞪着眼睛喊:“那是我的糖,土包子……嗚嗚嗚……”被他媽捂住了嘴。
應曉芬也肉疼得不行,家裡就一個孩子,這兩大包糖本來應該是她家小浩的!問題這話隻能想想不能說。
李副科長捧着面碗,站走廊上笑呵呵說:“結婚了就是不一樣哈,綿綿這脾氣都變好了。”
柳綿綿又從帶來的袋子裡拆了一條煙,直接拿了兩包往李副科長衣兜裡一塞:“李叔,我知道你平時愛抽煙,這煙給你,謝謝你幫着把我找回來,不然我現在還在鄉下種地呢。”
李副科長吓了一跳:“哎哎哎,這煙可是有錢都不一定買得着的,不行不行,我不能收。”
柳綿綿堅持:“今天我高興,要不是你們幫着把我找回來,我哪能來到南城,哪能在南城安家落戶,兩包煙而已,哪裡比得上我的人生與前途?這煙你必須收,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
當初原主能被找回來,這些鄰居确實是出了力的,隻是原主一直認為他們看不起她,和鄰居并不怎麼來往。
李副科長終于還是收了煙,柳綿綿順勢又給其他幾位也分了煙。
眼看兩條煙分到最後隻剩了一包,柳志剛和柳永捷都傻了。前面分糖他們還沒感覺,分煙他們可太心疼了。這可是特供煙,有錢都買不到的。
平時可能沒人會真的收下這麼貴的煙,偏偏柳綿綿說是感謝大家幫忙把她找回來。
緊接着,柳綿綿把袋子裡的兩瓶茅台也拿了出來,笑呵呵道:“這兩瓶酒……”
丁明霞再也忍不住了,趕忙走過來打斷她:“酒我先收起來,你爸最近血壓有點高,不能喝酒,我藏起來,免得他嘴饞偷喝。”連着袋子裡剩下的兩個桔子罐頭,趕緊都一起抱走了。
天知道眼睜睜看着兩條煙和兩包糖就這麼被嚯嚯了,她的心都快滴血了。
偏偏柳綿綿說的話冠冕堂皇,她還不能阻止。
柳綿綿笑眯眯地:“我媽總是這麼善解人意又體貼細緻。”
鄰居們有些看不懂,但收了東西總是高興的,不管是奶糖還是香煙,都是高檔貨,柳綿綿說是感謝大家幫忙,想想他們多多少少确實出了力,拿一把糖一包煙,其實也不虧心。
再說丁明霞平時為人溫柔和善,口碑一向不錯,于是也紛紛附和:“老丁這人确實是。”
隻有蔣主任家大閨女蔣紅梅靠在欄杆上,噗地吐出個瓜子殼,笑了:“可真逗。”
柳綿綿嘴角微抽,差點演不下去,她稍微整理了下情緒,才幽幽歎了口氣,繼續說:“我爸媽是真疼我,我以前不懂事,内心還怨怪他們,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我在鄉下吃粗糧啃地瓜長大的,可不是見識少?他們對我高标準嚴要求,還不是為了我好?”
趙大媽拿手掌擦擦眼角:“可不是,做父母的都是為了孩子,你看你今天回門,你爸媽一早就在家忙活了。”老太太年輕守寡,獨自辛苦帶大三個孩子,對小輩非常疼愛,自然相信柳志剛夫婦對艱難尋回的親生女兒無比疼愛。
做媽的,哪個不是苦心為孩子付出?大媽大嫂們紛紛感慨起來。
丁明霞放好東西出來,聽鄰居都在誇他們夫妻疼愛孩子,微微愣了下,随即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對孩子都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我們也不想别的,就盼着他們好好過日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
柳綿綿眼眶微紅,感動道:“媽我知道的,我肯定會跟沈維舟好好過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