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刮過門廊,破爛門闆被吹得吱呀作響。
甯汐悶悶道:“是我請大師兄來,可我更不想讓你手上染血。”
裴不沉沒吭聲。
甯汐沒再追問,也沒多想那句話的意思,大師兄捉妖時肯定遇到過壞人,殺過很多人也正常。
她低頭摸索一會,找到之前被丢下的鵝卵石,一個個撿了起來,又抓起裴不沉的手,想把石頭塞給他。
大師兄今天果然遇到了什麼,他的掌心受了傷,傷口已經止血了,但是翻開的皮肉裡還夾着一點青花碎瓷片。
裴不沉看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傷口,便自己挑出那片碎瓷,随手碾成粉末:“洗茶杯時摔碎了一個,撿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被碎瓷片劃到了。”
甯汐木木地“哦”一聲,隻好把那堆鵝卵石放在裴不沉的袖口裡:
“這些,送給你,石頭很漂亮,我挑了好久的……别不高興了。”
她又伸出手掌,握住裴不沉冰涼的十指。
一點一點的,少女的體溫順着皮膚相接,傳到了少年的指骨之上。
他真像一塊捂不暖的冷玉。
可再怎樣冰冷的體溫,畢竟也是個活人,捂手還是起效了。
甯汐又湊近了一些,沖兩人交握的雙手輕輕呵氣。
裴不沉的手指痙攣似的蜷曲一下。
……
良久,甯汐頭頂傳來一聲長長的、幽幽的歎氣。
“抱歉,師妹。”裴不沉道,“方才是我失态了。”
甯汐擡起頭來看他,那些粘膩的、陰暗的、潮濕的、瘋狂的都如潮水褪去,如同來時一樣突兀,他又恢複成人前那個光風霁月的大師兄了。
她遲疑地沖他咧嘴笑,又搖頭:“沒事的。”
裴不沉的目光忽地一凝,落在她的臉頰:“受傷了?”
甯汐這才察覺到被林鶴凝劍氣劃出的傷口還在刺痛。
然而她不敢繼續和裴不沉告狀了,看他這并不穩定的精神狀态,若是知道了,十有八九又要去找林鶴凝算賬。
倒不是甯汐天生白蓮聖體、能以德報怨毫無怨言,隻是她不想為了自己的事情,讓裴不沉惹上麻煩。
唉,她默默歎口氣,早知道裴不沉對她受傷的反應這麼大,就不叫他來了。
算了,後續她自己想辦法吧。
“大概,摔到地上的時候不小心擦傷了吧。”她含糊其辭,打算敷衍過去,“我自己會回去上藥的。”
裴不沉不置可否,将手抽出來,食指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傷口。
甯汐被刺激到,吸了一口涼氣。
“抱歉。”他說,但語氣依舊很平靜,聽不出來歉意。
他遞給甯汐一張帕子:“擦一擦。”
甯汐悻悻地用手帕抹臉,沒一會上頭就算是髒兮兮的土灰。
她剛剛就是頂着這張臉見大師兄的?
甯汐的臉燒起來了。
裴不沉卻像沒有看見,拉着甯汐站起來,環視一片狼藉的弟子居,沉吟後道:“你暫時住在懷照峰,我同那裡的峰主交好,有間空餘洞府可以借你暫住。”
甯汐答應。她也不想繼續呆在這地方,免得衛書醒來又要糾纏不清。
裴不沉喚出逐日劍,親自送她到了懷照峰。
等甯汐同自己揮手作别以後,他又在原地站了一會。
碰到她的傷口時,食指碾碎了一顆細小的血珠。
直到現在,指腹上還沾着半幹涸的血,黏膩而潮濕。
他擡起食指,注視良久,輕輕将指尖含進了嘴裡。
*
次日甯汐起了個大早,她沒有認床的毛病,所以在哪都能睡得很香,休息好了人精神頭也足,她盤腿坐在床上,舒展地伸了一個懶腰。
羅漢床上床幔輕搖,甯汐穿鞋下床,打算參觀一下自己的新居。
這間屋子布置得十分清雅,有點像釋門中人的修行雪洞。
窗下一張纏紅枝小桌,擺着的茶具細瓷透光,筆架上擱着蘸了墨半幹的狼毫筆,榻上幾隻散亂的麻布蒲團,中央還有坐過的微微凹陷……裴不沉說這件屋子是空着的,但甯汐逛了一圈,卻處處能見曾經主人生活的痕迹。
她踱步到博物架前,踮起腳尖,瞅見了一排有點眼熟的晴天娃娃。
甯汐和娃娃大眼瞪小眼。
……好像,大師兄的佩劍上也挂着這東西來着。
她伸手取下娃娃,果然,簡潔到隻有三條線段的五官,透着一股古怪的醜萌,和裴不沉佩劍上挂着的一模一樣,隻不過繡工精緻很多。
這裡是大師兄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