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前世白玉京的覆滅正是以此次裴不沉上剖心台受傷為始。
堂堂白玉京首席弟子,卻平白無故遭人構陷,甚至身負重傷。因而,即使裴不沉昏迷前囑托莫要為他生事,可白玉京内早已群情激憤。
裴不沉下剖心台的當夜,憤怒的白玉京弟子沖進客居,為大師兄打抱不平。
争執推搡間不知是誰點了一把火,大火徹夜燃燒,一衆暫住在客居的赫連家、南宮家以及其他負責執刑審問的仙門修士險些喪生火海。
差點死在白玉京修士手裡,其他仙門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善茬,雙方芥蒂已成,此後白玉京便與其他仙門交惡,以至于後來妖潮襲擊時竟無一派前來援助,令白玉京落得了個近乎滿門被屠、裴不沉劍骨寸斷的結局。
轉過最後一棵仙白櫻樹,甯汐喉間充血,氣喘籲籲地撐着膝蓋,不得不停下來。
眼前的問仙堂飛檐翹角,金色琉璃頂在溫和日光下閃耀如龍鱗,片片粉牆掩映在祥雲霧繞之中。
看來裴不沉受審一事早已傳遍白玉京,堂前擠擠挨挨站了一群的白玉京弟子,人頭攢動,卻鴉雀無聲。
白玉京素來以門規嚴格清正聞名,門内講究行止有度、斯文守禮,即使聚衆示威,場面依舊井然有序。
甯汐得到消息趕來時已經比大多數内門弟子晚了一步,隻能站在人群的外圍,踮起腳尖、努力伸長脖子往裡頭瞧。
人群最前方站着一個着白玉京内門制服的女子,脊背筆挺,正同問仙堂看守争執着什麼。
“……此處是我白玉京地界,裴師兄是我白玉京門人,是否該處置大師兄、如何處置大師兄,應由白玉京自行決斷,哪裡輪得到你們赫連家插手?”
對面的粉袍弟子冷笑一聲,寸步不肯讓:“裴不沉如今是殺害我們大公子赫連含山的頭号嫌犯,自然該由苦主審訊,讓你們白玉京來問,誰知道會不會隐情包庇!”
“白玉京素來清正公平,絕無偏私可能。道友何必平白辱人清白?”
“若無私心,為何聚衆在此,難道不是蓄意群聚鬧事?!”
“我等隻是關心大師兄情況,想進門看望。”
“今日赫連家弟子守在這裡,即使一隻麻雀也别想飛進去!”
……
甯汐沒耐心再聽下去了。她低着腦袋,從人群的縫隙中往前擠,思索着該如何才能混進問仙堂。
她術法不精,強闖顯然是不可能了,匿身術、縮地成寸之類的八成也行不通。
正皺眉冥思苦想,人群忽然一陣騷動。
她忽有所感,擡頭怔怔然望去。
問仙堂大門緩緩開啟,門扉縫隙之間透出明光,由弱漸強。
光亮之下,兀然立着一道人影,因着背光,望去仿若一抹濃黑的墨痕。
裴不沉緩步往前走了兩步,大門随即在他背後無聲關閉,問仙堂裡頭一衆高坐的仙門大能隻來得及露出一抹浮光掠影。
光團褪去,裴不沉周身墨色如潮水褪去,重新露出繡六重金邊八重櫻紋的月白衣袍。
天上白玉京,獨有八重櫻。
人群猶如滴入冷水的沸湯,驟然安靜下來,須臾,爆發出成倍的喧嘩。
“大師兄!”
“太好了是大師兄!”
“大師兄可無恙?”
白玉京弟子個個激動萬分,甯汐卻微微一怔。
前世她兩耳不聞窗外事,對問仙堂審訊後裴不沉的具體境況并不知曉,可如今看他安然無虞,興許……意味着前世上剖心台受刑的一劫已被規避?
另一旁,赫連家修士個個臉色不善。
裴不沉能毫發無傷地出來,至少說明方才在問仙堂内赫連家并未占到上風。
想起慘死的大公子赫連含山,赫連家弟子們握緊了手中佩劍。
心思各異的湧動空氣中,隻有甯汐突然聽見了一絲幾不可聞的叮鈴聲。
她目光下移,正好瞥見裴不沉袍角下一閃而過的漆黑鐵鍊。
他的雙腳被戴了枷鎖。
看來即使赫連家沒能在問仙堂内直接将裴不沉定罪,卻也還是令他吃了點苦頭。
鐵鍊緊緊纏繞在一塵不染的白靴之上,醜陋如毒蛇,又如跗骨之詛。
一股不平之氣驟然湧上喉頭,甯汐不自覺向前邁了一大步,再擡起眼時卻對上了一道溫和如春水的視線。
她被釘在原地。
隔着洶湧人潮,裴不沉也看向了她。
目光交錯不過轉瞬,快到甯汐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裴不沉就将視線轉向了别處。
他對着衆人溫聲開口:“剖心錘乃上古法器,能辨明是非,從無錯漏。人言可畏,尤害兩家情誼。
為此,我已答應赫連家主,将親上剖心台,受十下剖心錘,自證清白。”
而甯汐的心髒突然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