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聿白馬上睡過去,忽聽身旁人喚了自己一聲。
大半夜提名帶姓,喚人家大名,還是在被窩裡,這是要做什麼。莊聿白原想裝睡,裝沒聽見。不過看在他為這個家負傷的情況下,想了想,将涼被向下拉了拉,露出下巴,應了聲,“嗯?”
聲音像被這夜色吞噬,靜到莊聿白腦海中開始出現回聲。
旁邊枕上人也再沒了動靜。
難道剛是說夢話?
黑夜中,一雙小鹿眸子眨啊眨,莊聿白終于忍不住,歪頭看向身側。他倒要看看這個莫名其妙喚了自己名字卻不說話之人,到底要做什麼。
視線漸漸習慣了夜的狀态,眼前事物也開始漸漸清晰。莊聿白視線掃向身側。
額!他定睛看了又看……正正對着自己的,是不知何時定定看向自己的一雙目光。
孟知彰的目光。
“莊聿白。”枕側人喉結凝滞一下,似乎在斟酌什麼。
片刻後聲音又起,“認識你,并得以相伴,是我孟知彰的幸運。”
“……”
莊聿白心跳漏了一拍,随後砰砰砰狂跳起來。
他忙将頭在枕上調正,逃也似地将視線收回,直直望着房頂,假裝方才什麼也沒聽見。
還覺不夠,又快速閉了眼。
不過是夢話罷了。
*
能娶到莊聿白,孟知彰真心認為,此生是幸運的。
不過另一邊,從東盛府回去複命的公子乙,便沒那麼幸運了。
府衙皂吏說出聖上賞賜之時,他已經開始做最壞的打算。
隻是事實比他預想的還要壞。
懿王府,西閣内的“雪中春信”已經燃了許久。
更确切地說,懿王趙措接到公子乙飛哥傳書的那一刻,就燃了起來。
乙每晚到一個時辰,“雪中春信”便會多燃一盒,趙措眼中的恨意也會增加一層。
一個葡萄園而已,一個胎毛未幹的哥兒而已,一個不知哪個鄉野出來的窮書生而已,自己最親近的暗衛親自出馬,費了這許多功夫,最後竟然隻惹了一鼻子灰。
“好!這很好!”
趙措手中銀匙有一搭沒一搭地挑弄香盒中的香粉。忽而,他眸底一沉,将香匙重重扔在地上,起身擡腳,當地的瑞獸香爐蓋子被整個踢翻。
整盒“雪中春信”全部倒進爐。嗆人煙氣中,趙措的眼神更加狠厲。
“去探一下,公子乙到了哪裡!”
院外侍衛在這一陣濃似一陣的雪中春信中,汗如雨下。懿王府的差事難當。公子乙不在時的差事,更難當。而西閣燃上“雪中春信”時,則是懿王府所有差事中的至暗時刻。
閣内傳來去尋公子乙的指令,侍衛們如蒙大赦,争先恐後領令離開。
日影西斜,雙交四椀花棂窗影,越發陰沉詭異。
獨屬于懿王趙措的那一道影子,日落前,終于出現在了懿王府西閣。
乙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是什麼。他沒的躲,他也躲不開。
乙沉默地跪在香爐旁。
懿王府西閣樓燃起“雪中春信”意味着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事情原委信中已秉明,此時無需再言。作為一道影子,乙也本不該多言。
他此次來,隻是來受罰,或者說,是讓主子洩憤。
西閣内的日光,漸漸褪去。暮色如浪潮一層一層壓上來,給閣中一切罩上濃黑的影團。
乙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久到他幾乎以為下一刻懿王便會拔劍将自己刺死。
“回來了。”
公子乙聲音慵懶,嘴角似乎還噙着一絲笑意。
乙跪得更低了。
“有一事,等着你去辦。”
趙措将一個折子扔到乙面前,并沒有提各莊葡萄園之事。
“昨日蕭之仁來過。以免撞上明年秋闱,此前擱置的武舉比試會在今秋重開武場。屆時去西境曆煉之人自然也會回來,包括駱耀祖,和那個雲無擇。”
提到雲無擇,趙措的眼神暗了暗。
“駱家老二,能用。但難堪大用。”
一隻手按上乙肩頭,慢慢向上遊走,掐住脖子。
“我想要雲無擇。”
環住脖子的手,緩緩絞緊。氣息遞到耳邊。
“别再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