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阿叔拄着一個木拐棍,一瘸一拐往議事堂來,進門見滿屋這許多長衫一時怔住。
他看了一圈,既沒有他家然兒,也不見莊主。素日他是不太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頭的。可一夜過去了他家然兒還沒一點消息,他着急啊。見堂上坐着兩個年紀稍長之人,如獲救星,撲通跪在地上。
莊聿白和孟知彰夫夫看着時間來到議事堂時,卓阿叔正抓着荀譽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昨日來抓然哥兒的劉安一行人的罪行。
“他自己弄傷了手,非說是我們害的。我們莊主明明說過的呀,這藥性子烈,萬萬不能私自熬制。那劉安他不聽啊。他自作孽,卻要拉我家然兒墊背。讓我們拿200兩銀子贖人,沒有錢就把人賣去男風館啊……我的然兒啊,苦命的孩子……”
卓阿叔越說越傷心,老淚糊了雙眼,一時竟抓起荀譽的袖子擦眼淚。
孟知彰眼疾手快,忙上前将卓阿叔攙起來,又整整衣冠,鄭重向荀譽和祝槐新行了個禮。
“不知今日知府大人和山長莅臨,學生有失遠迎。”
卓阿叔和周老漢一聽眼前人是知府大人,魂魄吓走七分。他們平時見到個皂吏都點頭哈腰的,遇到個捕頭都屈膝叫聲“老爺”。眼前竟是個貨真價實的官老爺,還是這府城最大的官老爺。
天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兩個老漢腳下一軟,趴在地上隻顧咕咚咕咚磕頭。
荀譽本是來看飛蟲防治情況的,誰知半路殺出個“冤案”。作為父母官自然不能不管。又見苦主一時說不清道不明,便讓孟知彰秉明情況。
在場的都是讀聖賢書的佼佼學子,聽聞此事自是滿腔氣憤。駱耀庭猶是。
駱耀庭與一味蠻橫無禮的駱耀祖不同。他私下與孟知彰較勁,但一路聽下來是非曲直還是分得清的。
不過這抓人之人雖有錯,可孟知彰夫夫動用了整個薛家人手,滿城找了一夜,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他素日在他那群窮酸小弟面前的形象可是無所不能、所向披靡,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當下不僅他那群追随者們在場,知府大人和山長也在。
駱耀庭唇角勾了一抹笑意,他向前幾步,口吻關切:“不過是個地痞無賴,孟兄和薛家人尋了這許久,真的連個人影也沒尋回來?”
孟知彰眸心微轉,淡然道:“是。昨日午後開始直到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劉安身上有傷,又帶着然哥兒,按理說是走不遠的。”
“那劉安是何人?”荀譽問。
“回大人,這劉安家住隔壁莊子上。不過,他還有一層身份。或許循着這條線索可以很快将人找回。”孟知彰應答,卻并沒将話說完,而是看向不遠處的駱耀庭。
駱耀庭知對方話裡有話:“你看我做什麼?”
“此事,若駱公子能相助一二,孟某将感激不盡。”孟知彰說着,向駱耀庭鄭重行了個禮。
“我?”駱耀庭很莫名,滿屋突然聚過來的目光又讓他将拒絕之辭吞了下去,“不過我駱家也有幾個夥計家丁,孟公子若不嫌棄的話,我讓他們跟着一起去尋人。”
“倒也不必麻煩他們。駱公子親自回府一趟,或許問題就解決了。”
“孟知彰你什麼意思?”駱耀庭終于聽出弦外之音,狠狠甩了下他那帶着蟲印的袖子,“難不成是我駱家人抓了你的人?”
“正是。”孟知彰不急不躁,緩緩道,“這劉安還有個身份,那就是貴府二公子駱耀祖的小厮。”
*
悅來茶坊二樓,小厮一早去買的點心,已經擺在在趙管家近旁的案幾上,客茶也上到了第二盞。
趙管家将半塊茯苓糕放入口中,一下一下慢慢咀嚼。一同品嘗的,還有眼前這場關于藥劑房子的極限拉扯。
馬上午時。
九哥兒答應家主拿到方子的最後期限,就要到了。地上之人,卻并未有一絲退讓的意思。
愈發有意思。
九哥兒讓人搬來茶台,開始慢條斯理制茶,神色淡然而平靜,一如那佛堂上供奉的慈眉善目的菩薩。
每次茶瓶高懸,立于地上的小厮,便将水緩緩澆在那塊素絹方帕上。
水流汩汩,将蓋在方帕下的那張精緻面孔,勾勒得熨帖又真切。嚴絲合縫,不容半分空氣進入。
即便如此,從始至終得到的答案也僅有一句,“沒有方子”。
九哥兒手中的茶瓶高懸到第七次時,悅來茶坊門前,終于傳來駱耀庭停馬闖門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