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抓人,并公然勒索,按照大恒律法,當杖責五十,流放三千裡。
若情況屬實,此事不難辦。
難辦的是,事涉駱家。
駱家的勢力不僅在府城盤根錯節,在朝中也有着極廣的關系網絡,何況頂上還有懿王這層。
荀譽混迹官場這麼多年,自然不是那涉世未深的愣頭青。他心中那杆秤是直的,黑白曲直自然有數,但過直則折,斷不能直來直去地用蠻勁。
換作常人犯事,當事雙方直接對簿公堂即可。但這樁案子,不是發落一個小厮這麼簡單。
事情問明之前,去府衙太過正式;在各莊呢,眼下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屬實也不方便。荀譽将目光投向三省書院山長祝槐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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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彰當衆說出挾持各莊之人是駱府小厮時,駱耀庭的頭發都要氣得炸開。
他手中那杆攢珠馬鞭握了又握。珠玉光澤的絲綢錦袍下,另一隻拳微微發抖。
好在大家公子的行事準則讓他強壓胸中怒火,沒有一時沖動當着知府和山長的面,将鞭子揮向這位處處與自己起龃龉、事事與自己争高下的同窗。
自從孟知彰在鬥茶盛會上奪了茶魁,更是将本屬于自己的院試案首之位搶占了去,駱耀庭便暗暗記下了這個本來名不見經傳的鄉野村夫。原以為彼此不會再見,誰知不久此人竟搖身成了自己同窗,日日相對,越發讓人生厭。
當然這還不是最讨厭的,讓駱耀庭心中長刺的是,自己作為大家公子,還要拿出容人之量與這窮酸書生友好相處。
“孟公子,說話要講憑據,你從何得知這劉安就是我家小厮?”
駱耀庭語氣盡量平和,但連卓阿叔都聽出這其中的威脅和警告。
卓阿叔本由周老漢攙着,忽聽此言,也顧不得什麼大人、山長的了,直接沖到駱耀庭跟前,扯住他的袖子,悲聲大放:
“那劉安是你家小厮?你為何要抓我家然兒?求你放了我的孩子,将我這老頭子帶了去吧……”
駱耀庭躲閃不及,新裁制的衣衫方才剛被蟲蟻沾了滿身,又在逼仄的馬車中擠了半日,心中已是分外惱火,眼前這老漢竟用他那雙髒手來抓本公子的袖子……
“哪來的腌臜老貨!”駱耀庭剛要罵出口,忽覺場合不對,及時止住換了個說辭,“休聽孟知彰胡說!我派人抓你家孩子做甚!放手,快放手!”
莊聿白忙跟上前,将卓阿叔從駱耀庭身上揪下來,又和孟知彰交換了下眼神。
孟知彰會意,他并不在意駱耀庭的指責呵斥,款步走到對方面前。
“看來駱公子想來是不管家,不理家中事務的。那駱公子自是不知這劉安所在的小各莊是貴府田莊。”
駱家田産鋪子衆多,目前都是家主駱睦在打理,駱耀庭自是不知什麼小劉莊、大劉莊的。他揚起下巴,負手轉向一旁。
“即便這小各莊是我家田産又如何?佃戶果農多了去,豈能人人都是聖賢仁者?況且他們租種了我駱家的田地,就算我駱家家丁不成?退一步說,縱使我家家丁犯了事,也不一定是我駱家指使的。事情未察明前,孟公子這般急着給我駱家扣帽子,意欲何為?”
孟知彰笑笑,向前跟了兩步。
“駱公子所言并非全無道理。隻是駱公子身為駱家人,對駱府之事未免知道的少了些。恕孟某唐突,今日便由我這個外人,給駱公子說一說。這劉安不是普通佃戶,他阿爹阿娘是原本在駱家做事,後來才到小劉莊管莊子。而這劉安呢,除了農忙時在小劉莊待上些時日,大部分時間跟着駱公子,是駱公子的差使小厮……”
“可是胡說!我身邊何曾有叫劉安的小厮!”駱耀庭冷笑一聲,打斷孟知彰,一副占盡先機的表情看向對方,“孟知彰,你若有意栽贓陷害,大可明着來。怎麼還私自給我安了個我聽都未聽說過的小厮?”
“駱家,隻有駱大公子這一位‘駱公子’麼?”
孟知彰眉毛輕輕挑了下,看着對面這張臉上的表情從不可一世,轉成疑惑錯愕,最後在氣憤和驚慌中來回交替。
是的,駱耀庭想到了什麼。此等行徑非常符合駱耀祖的做事風格。
駱耀庭暗自咬牙。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祖宗。
他心中快速盤算。此事若由官府帶頭去尋人,罪名自是闆上釘釘,沒得跑了。且不論真假,莫如此刻自己先行回去。若為假,自是大家相安無事,到時還能回來怒斥孟知彰公報私怨、陷害自己。假若真的被那個小祖宗捉回家去……嗐!至少在荀大人動手之前,家中先商量個對策出來。
駱耀庭一人一騎奔到府城時,貼身小厮已遠遠迎上來,還納悶他家公子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
“昨晚家中可有什麼事情?二公子可帶回什麼人?”
後面角落裡一小厮走上前:“二公子并沒帶回家什麼人,但将人帶去了撷春閣旁的院子。”
“可是那叫劉安的安排的?”
“公子怎知,确實是劉安幾人給二公子尋的。”
“孽障!”駱耀庭大罵一聲,正要揮鞭去撷春閣,又被那知情小厮攔住。
“不過後半夜人被九哥兒帶去了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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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來茶坊,二樓隔間,九哥兒眉目含笑,将新制的一盞茶遞與一旁的趙管家。
駿馬嘶鳴聲透過滿街喧嚣穿了進來,混雜着趙管家飲茶的咕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