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的蟲蟻,比往年更鬧一些。
果農看着繞樹纏枝的飛蟲,日日不停翻騰聚攏,憂愁便像那飛蟲積成的黑雲,重重壓在心頭。
很快各莊滅蟲神藥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前攀親交友各處尋硫磺的各莊人,此時也被求着弄些神藥來。不過眼下無論誰都弄不來一滴。
凡稀缺之物,皆意味着有利可圖。有人聞到商機。
得知這神藥不過是用硫磺和生石灰加水熬成的,便也想着試試。眼下這麼多人求着要用,萬一成了,豈不是自己想賣多少銀子就賣多少。
“劉安,你别動什麼歪心思,若這藥若那麼容易做成,那各莊上的人豈不自己就做了,哪還用眼巴巴求着那莊主做好了再用!”有人好心相勸。
“那是他們莊主壓着,他們不敢。”
劉安朝空中抓了一把,用力攥了下拳頭,待張開手,十幾隻飛蟲死在他手心。他擡擡手,嫌棄地将這些小屍體抹在一旁樹幹上。
“各莊這新莊主,别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去年春天平甯州祭河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你猜那祭河之人是誰?”
衆人圍攏上來,放低聲音:“這事我知道,說是怕角江發水,整族人便決定送個人過去安撫河神。送去的聽說是個未出閣的哥兒。難不成……”
劉安不屑地點點頭,又狠命攥死更多小蟲:“沒錯,就是這各莊的新莊主,莊聿白。他以為自己搖身一變成為了什麼秀才夫郎,就沒人知道他那些見不得人的過往?”
“呀,祭了河的人,還能活着?”有人一聽,緊張起來,“别不是怨氣太重,回到陽間來為自己伸冤複仇的吧。”
“别瞎說。”上了年紀的人穩得住,“那是人家命大。我親家公的表弟在那莊子上,我遠遠見過那莊主一次。人斯斯文文的。主要是本事大,我我親家公的表弟在炭窯上幫工,一月有近一兩銀子的進項呢。他雖年紀輕,管莊子的時間也短。可他們莊子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不贊他是這個!”
這老漢說着高高舉起大拇指,眼中滿是羨慕。
“李老漢,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各莊怎麼了?您要是覺得各莊好,大可搬去那邊,省得天天眼饞肚飽的。”這劉安說話沒個輕重。
“我今天還就把話放在這。這藥我是做定了。我不僅能做出來,我還要賣出去,若小爺我高興,還能打着他莊聿白的旗号向外賣。他若是敢說個‘不’,他過去那些烏糟糟的事,我當着他們全莊子人的面全給他抖摟出來。到時看他這個莊主的面子往哪擱!”
“你就吹吧。”有人深知這劉安的品性,不停搖頭。
這劉安他算是莊主駱家二少駱耀祖身邊的小厮,因老子娘在莊子上做事,平時一有時間便來莊子上耍威風。眼下薛耀祖正着手準備去西境,這位祖宗從小到大養尊處優慣了的,身邊大小跟班自然像陪嫁一般,都要跟了去的。
西境,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人過去能有好?而且跟過去是要打仗的。雖說駱家上頭有人,駱家二少過去也隻是走過場,不論是訓練還是上陣迎敵都有人替他。但身邊小厮們的處境恐怕就沒那麼優渥了,何況自己還是個外圍小厮,平時還要給那幾個近侍端茶遞水,想必去了那邊日子更難熬。
這劉安心裡雖不大情願,但也沒辦法。現在能做的是幫着自己多搞點體己錢。此時不多弄點銀子,到了那邊花什麼?
“到底人家現在是秀才夫郎,聽說一向和薛家交好,薛家那個不着調的公子哥兒常和他混在一起。而且能讓薛家将這樣一個山好水好的莊子拱手交到他手上,想來此人不簡單呐!”
“哼!祭河之人,不是妖孽轉世是什麼?自然是不簡單的。但我劉安就是不信邪。何況連他一個哥兒都能做成的藥水,能有多難?”
劉安覺得眼前這些人都是沒見識的鄉野村夫,瞻前顧後,等他将藥水做出來,到時可别捧着銀子、求爺爺告奶奶地來求自己。
在駱家這些年,在駱家藥鋪搞些硫磺出來還不算難事。
硫磺和生石灰都有了,到底怎麼熬煎,劉安心中沒了底。不過大話他都說出去了,不能露怯,不能慫。
他向各莊人打聽操作手法,倒不是人家不告訴他,委實沒人見莊聿白怎麼做的。聽說當時隻有薛家二少和那什麼然哥兒在身邊。薛家二少,劉安是見不到的。至于這然哥兒麼,劉安眼角流露出一絲狡黠。
第二日一大早,劉安和他娘帶着一籃細面果子,巴巴送到卓阿叔家裡。說是聽聞卓阿叔種田技術好,特來請教。
卓阿叔看着兩個不速之客,心中也犯嘀咕。這二人所在莊子是駱家的,薛駱兩家的恩怨滿府城皆知。且這劉安素日與他們并無往來,今日無故獻殷勤,倒讓人一時摸不着頭腦。
雖詫異,但擡手不打笑臉人,卓阿叔便應着來人訴求,将草木灰防蟲的法子說了。
那劉安會來事,笑得不可無不可,又細細問過如何燒制,每次揚撒多少,何時揚撒等等,并謙卑地記在心裡。
卓阿叔許久沒見過這般好學的年輕人,一高興便又多聊了一會兒,并讓然哥兒去多做些早飯,請來客吃過飯再走。
劉安也沒客氣,幫着忙前忙後,又将然哥兒裡外誇了遍,不僅人長得好,脾氣秉性都是上乘的,若不說,誰能知道是咱們莊戶人出身?這都是卓阿叔教養的好。
“換身衣裳,即便扔到那些公子少爺們堆裡,也是上乘人品。”跟在駱耀祖身邊,劉安哄人的功夫如火純情,誇人的話也是手到擒來。
“我們小劉莊的蟲蟻都要成災了,為何我們一路過來,貴處竟鮮少見到飛蟲?”
劉安滿臉疑惑。終于繞到了問題的關鍵。
“是我們莊主新制的驅蟲藥水,異常靈驗。”然哥兒掩不住的自豪。
多虧這藥水,阿叔雖沒明确答應莊主讓自己跟着管理葡萄園,但自己最近早出晚歸在暖房照料幼苗,不時跟着莊主在園中檢查藤苗長勢,阿叔也并不多說什麼。不反對就是默許,這是好的開端。
所以然哥兒一有機會,就會說自家家主的好,說這滅蟲藥水的好。
劉安心思活絡,自是看出然哥兒心思,忙搭橋上架:“我聽說這藥水隻需硫磺和生石灰就能制成,哪有這樣簡單的方子,會不會有些言過其實啊?”
到底年輕,然哥兒見不得别人質疑他家莊主,好勝心一下上來:“當然是真的。我家莊主熬制的時候,我就在跟前。還是我幫着将生石灰和硫磺倒進那口大鐵鍋。”
“然兒,爐竈上的水是不是開了,你去看看。”卓阿叔品出話中味道不對,使了個眼色将然哥兒支開。
等劉安再次到各莊時,已是三日後。擡着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