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暗時,夫夫二人便驅車趕到莊子上。
靜置了一夜的藥劑,經過沉澱澄清,湯液分層明顯,顔色也更為明亮,此前偏暗的銅紅色變成近石榴紅。
聽從莊聿白指揮,孟知彰用細紗布慢慢過濾後,灌入窄口瓷瓶,十斤水劑足足得了5大瓶。
莊聿白用皮質水囊設計了簡易的噴灑工具。當前溶劑濃度約為29波美度,他用水稀釋到3至4波美度,讓孟知彰逐棵進行噴灑。
東方慢慢泛起魚肚白,淡粉的稀釋液通過蓮蓬口灑上萌芽在即的葡萄藤時,葡萄園外,零零散散的身影已經陸陸續續圍了上來。
土地裡謀食之人,自然知道春季防蟲的重要和不易。昨日莊主說捉妖祭神來煎藥,有人想了一夜。
“若這祭神的符水真能滅蟲,管他是捉妖還是降魔得來的,我也想試一試。”
“你想試試?江湖術士的方子,有幾個能是真的!騙人銀子的伎倆罷了。我反正不信。”
“我和你一個想法。不過這東西隻用在葡萄園,想騙也騙不到我們頭上。莊主想折騰就随他吧。”
“但願如此。莊主打着滅蟲的名義大張旗鼓搞來硫磺,又弄了那樣神神秘秘的一個煉制台,不會是要施展妖術吧。”有人膽小,心裡揣着鬼,“無利不起早,又是炭窯又是金玉滿堂的,給了咱們那麼多好處,難不成……到最後是想把咱們煉成丹藥?”
“我看你是話本子聽多了。就你這二兩骨頭能煉成啥?快别瞎想了。窯上和莊子上這麼多活計要做,把你我都煉了誰來做工?不過我看這滅蟲的方子,卓阿叔那幾位種田老把式也不是很看好。”
園外人群越聚越多。
偶爾飄過來隻言片語,莊聿白隻聽聽倒沒有說什麼。他将其中三瓶藥劑和一封詳細的使用說明交給管莊人周老漢,又拿了一串錢,讓他派個穩妥之人送去孟家村。
孟知彰手上利落,第一縷晨輝灑上他堅實臂膀時,所有用到的物件設備等已清洗完畢并妥當收了起來。
清早濕氣重,飛蟲一般并不活躍。此時倒看不出藥效。
然哥兒扶着卓阿叔也來了。阿叔一夜沒睡好,主要是擔心自家孩子被人哄騙了。
他随手翻開路旁的樹葉,眉頭不覺鎖緊。帶翅蚜蟲已經聚集,比往年還要早。陽光一打,不消半個時辰便開始到處飛蹿了。
待至園中,卓阿叔邊走邊看,并未見飛蟲蹤影。可以理解,因為葡萄藤尚未發芽,剛噴淋過藥劑的藤蔓尚濕漉漉的。即便有飛蟲,此時也濕了翅膀,飛不起來。
卓阿叔和然哥兒向夫夫二人請了安,幾人寒暄幾句,莊聿白看出阿叔心思,将隻剩了一個底的藥劑遞上。
“阿叔看看這藥劑,硫磺煎制的,隻加了生石灰與水。”
意思是配料簡單,絕對安全。為增強可信度,莊聿白又指指身旁的孟知彰,“今日勞……勞我家相公忙了這小半日,将整個園子噴淋一遍。”
說着莊聿白看了孟知彰一眼,示意他展示下自己強健的肌肉和體魄,證明這藥不僅無毒無害,更不會被妖魔攝了魂魄。
誰知這孟知彰倒好,杵在那裡不動。莊聿白心中翻個白眼,不得不又清楚、明白地再次喊了聲“相公”,對方的“失聰症”才瞬間好轉。
為方便做活,孟知彰今日脫去長衫,和莊聿白一樣換了身短褐。袖子齊整挽着,緊緊箍住小臂。他接過自家夫郎遞來的巾帕,擦擦額間汗珠,慢條斯理擦過後,又将巾帕遞了回去。
“阿叔,硫磺素來是入方良藥。”孟知彰将瓶塞打開,請卓阿叔看了看藥劑。
“《肘後方》有載,以牛乳煎硫磺,可治風毒腳弱,痹滿上氣等;《太平聖惠方》中所記硫黃煎,以硫黃、麝香、雄黃等慢火煎如稀饧,外敷,用以治療口瘡久不愈,疼痛不可忍。硫磺入藥可救人治病,硫磺入藥也可以醫樹妨害。”
孟知彰看向莊聿白,腳下不覺走近半步,與他家夫郎并肩而立,“今日我家夫郎用這硫磺與生石灰煎制的藥方,用于果樹菜蔬等的蟲害防治。與此前新型肥田術一樣,皆乃惠民利本之舉。”
到底是學富五車的學霸,誇人還要引經據典,莊聿白暗豎大拇指,心中大喜,面上倒一副雲淡風輕模樣。自家相公向來如此。
但對卓阿叔而言,不管孟知彰還是莊聿白都是種田的生瓜蛋子。
孟知彰好歹是功名在身的秀才,秀才相公擺出了先賢們的典籍房子,他多少還是信了幾分,至少不排斥這煉制的什麼藥劑。不過與人治病和與樹治蟲還是隔着什麼。好與不好也不是嘴上說說就能算的。
卓阿叔将手中藥劑瓶子瞧了又瞧,到底瞧不出個所以然。他種了大半輩子田,他相信經驗,相信泥土裡長出來的活生生的成果,而不是書本上那遙遠字塊寫就的道理。
太陽出來了,照得人心裡也跟着亮堂起來。葡萄藤蔓上的昨夜濕氣與今朝藥劑随着陽光流轉,開始慢慢蒸發,已從枝蔓頂端開始轉幹。
葡萄樹都是新移栽的,莊聿白請卓阿叔一起到園中看看。
幾人在葡萄樹壟間慢慢行走,檢查植株的定植狀态、水肥情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