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珠興奮地蹦了起來,叫道:“這……這這麼大一隻羊?”
這羊渾身雪白,四肢拉直被綁在一挑擔上,看着重量不輕。董蒙士故意學她道:“對…對對,就這……這麼大隻。”
沈聽珠立時給了他一肘擊,董蒙士哎呦一聲,皮地朝她扮個鬼臉兒,擡羊進了門。
魯仝揣手笑道:“這羊得勁,你們殺,俺去買些胡餅,再打幾角酒。”說着他戴上氈笠,穿了皮襖,出門去了。
“今日我做一道古樓子,讓你們嘗嘗。”趙玉琮撸起袖子,一下一下磨起殺羊刀來,他和董蒙士避開沈聽珠,先給這羊放血剃毛,煮洗過,拿了大碗,剝皮剔骨,切了幾斤肉來,鋪了好幾大盤,再涮洗内髒,放于碗裡。
一會兒功夫,魯仝挑着胡餅和熱酒回來,和董蒙士煮羊肉湯去了,趙玉琮拿了胡餅,從旁撕了一小塊嘗了口,外脆裡酥。
隻見他剁了肉陷,撕開胡餅,将羊肉餡一層一層的鋪在胡餅之上,隔中夾上花椒、豆豉,再将餅貼入爐内,以火烘烤,他不時翻轉胡餅,整間鋪子香味四溢。
沈聽珠聞着香,饞了起來,忙問:“世子怎會做這個?”
趙玉琮一面盯着爐内熱餅,一面笑道:“去年在涼州戍邊,跟着南宮大将軍學了幾樣。”
說話間,餅已烤好,他用長筷夾出一個,拿紙張仔細包好,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托着紙張遞向沈聽珠,“來,嘗嘗,小心燙嘴。”
沈聽珠連忙伸手接過,剛一觸碰到熱餅,就被燙得雙手來回倒騰,待餅稍溫了些,她迫不及待咬上一口,香地五髒六腑都透了。
趙玉琮滿臉期待,笑咧咧問道:“味道如何?”
沈聽珠冁然,不住點頭,大贊道:“香!太香了!”
*
當夜,四人湊在火爐邊吃肉。
董蒙士幾碗酒下肚,打了個響隔,随即一邊用手打着節拍,一邊引吭高歌:“青冢北,黑山西。沙飛聚散無定,往往路人迷。鐵衣冷,戰馬血沾蹄,破蕃奚。鳳皇诏下,步步蹑丹梯。”
歌聲由悲戚轉為激昂,魯仝擡眸瞟了董蒙士一眼,董蒙士像是來了興緻,坐直了身子,道:“老魯頭,您這般盡心盡力幫我們,我們也不會虧待了您,等這批甲胄完工,總得備下些彩頭,才不枉您這番心血不是?”
魯仝目光落在跳動的爐火上,許久才緩緩開口:“頭一樁,給俺一批糧草,價錢按大酆這邊的行市減六成來算。”
他頓了頓,“二來,日後沈四若是遇到難處,你們得看在俺這點薄面上,伸把手。”
董蒙士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抓起酒壇“咣”地撞過去,“成!這樁買賣,我們應了!”
說罷,兩人仰頭一飲而盡。
沈聽珠看了他二人一眼,問趙玉琮道:“我見董蒙士與世子關系極好,不似主仆,倒似兄弟一般。”
趙玉琮眸色一暗,“因為當年赫連摩夜襲大營時,是他爹娘冒死救了我父親的性命……”
沈聽珠低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所以他爹娘已經——”
“是了。”趙玉琮看一眼醉呼呼的董蒙士,聲音略帶沙啞,“在我和父親心中,他便是我的親兄弟。”
他與沈聽珠碰了一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之前給你的象骨,怎不見你帶着?”
沈聽珠想起象骨掉落懸崖一事,面露愧色,“對不住……我把它弄丢了。”
趙玉琮并未在意,“沒事,等有空了,我再幫你尋一個。”
董蒙士醉醺醺貼過來,晃了晃趙玉琮臂上那道猙獰的齒痕,嚷嚷道:“沈四,你可知這象骨何其珍貴,世子傷了一臂,撬下十八顆狼牙,才從東陸那群蠻夷手中換得這獨獨一枚,你竟這般随意就弄丢了!”
這會兒魯仝把了三巡,道:“俺去方便,你三人吃酒罷。”
他起身擡了氈笠,迎雪出門,夜來風雪下得越發密了,魯仝方便完,往回走時,正碰上往日常在一處吃酒賭錢的二混子晁五,他一見魯仝,忙迎了上來,“你近幾月在做何事,怎不來賭錢了?”
魯仝打哈哈笑過:“俺近來身子不爽,才沒去了。”
“哎呀,你這不來,我心中總是挂念。”晁五讨好地搓了搓手,嗫嚅道:“你看,你這手頭可寬裕……”魯仝理會他的意思,掏出些銀錢與他,他眸子亮起狡黠的精光,忙不疊拿着又賭去了。
魯仝自回了鐵匠鋪,卻見鋪中空蕩蕩的,他裹緊衣衫,往後院走去,這時天地間一片肅殺,冷得緊切,大雪漫漫下着,隻見趙玉琮束起馬尾,一手持酒瓢,仰頭灌下一口烈酒,一手把劍舞着,他劍法狂放,帶着幾分醉态,卻又灑脫至極,宛如那浪迹天涯、逍遙自在的江湖俠客。
绯紅的劍穗卷起雪花,他大喝一聲,飛身而起,恰似一隻蒼鷹沖向雲霄,腳踏蒼穹,驟然向空中刺出一劍,劍光淩冽,寒劍破雪,沈聽珠在一旁叫好,董蒙士提着冷酒慢慢吃來,待身上熱了,也抽劍飛出。
二人在雪中一來一往,劍聲四起,攜風怒吼,趙玉琮腳不沾地,幾番騰雲與董蒙士過招,他虎目铮铮,輕展猿臂,刀尖疾風驟雨般掃過雪花,再灌一口酒,隻一丢,挑起董蒙士的劍,再一刺出,直抵住他的喉嚨。
魯仝忍不住拍手叫道:“好!”
董蒙士收劍而立,口中呼出一團團白氣,“熱酒冷劍,人生快哉,好!好!”
趙玉琮飛落在屋檐上,眼角餘光瞥見沈聽珠正笑盈盈地望着這邊,他心思微動,伸手攜了一把積雪,包在手中捏做一團,壞笑着,手腕一抖,一個雪球不輕不重地擦着沈聽珠的肩頭飛過,落在她腳邊的雪地裡。
“世子!”她叫了一聲,迅速俯身,雙手在雪地裡一陣扒拉,搓了個雪球,帶着幾分嗔怪的笑意,朝着趙玉琮擲去。
魯仝眼見不妙,早早閃躲進屋内。
沈聽珠方打中趙玉琮,剛要笑出聲,後脖子倏地竄進一陣涼氣——董蒙士一腳踢在樹上,積雪嘩啦啦落下,蓋了她滿頭滿臉。
“董蒙士!”
董蒙士拔腿就跑,誰料沒跑上幾步,腳底不慎一滑,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頓時疼得他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