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琮沒見過這般作風的女子,蓦然噎住了,“你……去做何事?”
沈聽珠摘了幾顆青棗,兜在一個小布包之中,不過片刻,她順着樹幹跳下,拆開小布包,攤在趙玉琮面前,“古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今臣女以青棗報恩還禮,再以青棗為證,日後凡世子所需,臣女能力之内,必當竭盡全力,還望世子不要将今日之事說于他人,世子以為如何?”
零碎的散光落在沈聽珠晶亮的眼眸中,趙玉琮接過青棗,心中一顫,隻覺臉不成器地燙了起來,他忙轉眸,笑道:“我收下了,我們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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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已到十月中旬,河南朱氏将入京阙,一路奔沈府而來,朱、沈兩家是世交,感情深厚,朱老太爺是先帝親封的甯國公,生一子一女,其子今任了戶部侍郎,生三子,其二子,名喚朱湜,小字子均,今十三歲。
沈聽珠和他關系最是要好,她有四位兄弟姊妹,大兄沈聽祉早年娶妻升官,不在京阙,二姊沈聽娩在太皇太後身邊做随侍女官,平日住在慈安宮偏殿,三兄沈聽祈不喜她,小弟沈聽衳尚在襁褓。
府中日子,不似在田莊無人教養,每日需得跟着滕夫人學規矩,沈聽珠頑皮一次,管束一次,總不得自由。
偌大的府邸,隻有朱湜願意陪她。
每逢節慶,他跟着朱夫人來沈家的時候,總會給她帶上各種有趣的東西——有時是新淘來的機關木盒,有時是番商兜售的琉璃珠子。
沈聽珠喜歡得緊,追着他喊二哥哥,他從來不煩不惱,笑着将東西往她手裡塞。
年複一年,沈聽珠闆着指頭算日子,待二姊從宮中回來,三人一處,自在快活。有時偷溜出門,沈聽珠看個新鮮玩意,往人堆裡一鑽,随處玩鬧去了。
朱湜與二姊縱她,尋個茶樓談史論道,遠遠看去,一對璧人。
這次朱氏舉家遷來京阙,又正趕上二姊沈聽娩歸家,一大家子人在廳堂叙了一番,一齊用了膳,才放了小輩出去。
廳堂茶香袅袅,朱湜自内踱出,他穿件月白深衣,面皮白淨,高鼻深目,比屏風上的墨竹還要清雅三分。
沈聽珠正與沈聽娩、沈聽衳一處,沈聽衳一邊往沈聽珠懷裡鑽,嘴裡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麼,一邊勾住沈聽娩鬓邊的珠花穗子,咯咯笑着。
沈聽珠眼尖瞧見朱湜腰間鼓鼓的麂皮袋,偷笑道:“二哥哥這回帶了什麼?”
朱湜翻出糖罐,眼底漾着笑意,“每日隻許吃三塊。”
沈聽娩嗔怪道:“子均總慣着小四饞嘴,仔細又牙疼了。”隻見她身姿款款,烏發雪肌,俊眼明眸,容貌似清荷,峨眉秀麗大方,一身淡素衣衫,靜姝溫雅。
沈聽衳眼睛盯住糖罐,伸出小手去抓,朱湜擡手捏了捏他的小臉,他自惱了,别一邊不理人了。
沈聽珠笑了笑,喚了乳娘來抱沈聽衳,“聽說文徽書院附近有一家五芳齋的點心可好吃了,阿姊和二哥哥陪我去買好不好?”
沈聽娩點頭答應,轉頭問朱湜道:“子均以為如何?”
“自然樂意之至。”
三人一道乘坐車輿,沈聽珠坐在右面,一面巧解孔明鎖,一面聽朱湜問:“三郎怎得突然離家了?”
沈聽娩歎了口氣,“三郎這回鬧得實在出格。前些日子書塾季考,他在考場上搗鼓了一堆兵器圖譜,還撂下課業不管,出門逍遙數日,阿爹知道後火冒三丈,放言要燒了他那些寶貝,三郎哪裡肯依,二人大吵一架,三郎立時牽馬氣憤憤地走了。”
沈聽珠動作一頓。
沈聽祈從小不喜讀書,偏愛舞槍弄棒,每與阿爹争嘴,少不了離家出走,幾日不歸。
就說他七歲那年,先生讓他背誦功課,他卻将書冊撕作兩截,半本糊了紙鸢半本墊了桌腳,沈忡應氣得動了家法,當夜沈聽祈趁人熟睡,翻牆逃走,在城隍廟後巷跟乞丐踢了一夜蹴鞠,直到天亮才被滕夫人尋回,這回鬧得這麼兇,也不知他要離家多久,才肯回來……
朱湜笑說:“三郎如是而已。”
“沈家世代翰林清流,偏出了個要當将軍的。”沈聽娩揉着眉心,“阿爹今晨已安排人手外出找尋,說是綁也要把他綁回來。”
朱湜笑:“兵部剛奏請增設武舉科,我看三郎可行。”
“哎,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且說前些日子渚匠工入朝,請求收一位親傳弟子,聖上特令窦仆射薦舉,窦仆射細細選了幾人,不料大匠看過,隻歎一句:‘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至今還未收下一人。”
“渚匠工素來有性子,一般人怕是很難入他的眼。”朱湜道。
沈聽珠問:“渚匠工是何人?”
“先言:‘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這渚匠工是我們大胤的百工之首,他名喚渚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不求一官半職,功名利祿更是不放在眼中,他來去随性自在,連聖上也要敬重幾分。”
沈聽珠又問:“這百工又是何職?”
朱湜解釋道:“百工是以攻木、攻金、攻皮、設色、刮摩、搏埴,六種技藝之工,包羅萬象,人盡其能。”
“原來如此。”沈聽珠輕掀開車輿帷幔往外瞧了瞧,街市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她問:“阿姊,近日宮中可有什麼新信?”
沈聽娩思索了一會兒,笑道:“嗯…過幾日,南宗聖僧遊至萬福寺講經傳道,屆時聖上會駕興萬福寺聽聖僧講學。”
“皇子公主,以及郡王他們會去聽嗎?”
“當然了,南宗聖僧大隐隐于市,極少出面講經傳道,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宮中貴人定是要前去的。”
沈聽珠若有所思。
車輿又行了一段路,過了東崇門,直進了曲巷坊,臨街設店,四面立邸。沈聽珠打起簾子,忽道:“停車!這有個賣散貨的邸鋪,阿姊,二哥哥,我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三人一齊下了車輿,朱湜和沈聽娩在後,跟着沈聽珠進了一間邸鋪,内裡擺着各樣的器具小玩意,沈聽珠一眼看中一把彈弓,拿在手中,長度正好,這把彈弓長一掌,弓弦中央有小兜,可發彈丸,執弓拉圓,射出達十力,弓架是樹木的枝桠所制,有些許磨手。
“娘子好眼光,這是我們掌櫃新進的彈弓,用來把玩再好不過了。”店家忙陪笑見禮道。
沈聽娩拉着她的手問道:“怎得想買把彈弓?”
沈聽珠道:“阿姊,這弓很好,我喜歡。”
說着,她撚了個彈丸,放于弓弦中,一拉一放,“嗖”一聲,力道十足。沈聽珠欣喜道:“店家,這弓多少文錢?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