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落在畫闆上的摩擦聲,讓沈疾川瞬間回神,他趕忙驅散腦海裡的畫面。
真是抽風了,亂想什麼呢。
沈止沒察覺他的偷看,用削好的鉛筆在畫闆上勾線。
他讀了E大的設計專業,在大學時期就陸陸續續接活,還學了畫畫。
後來又讀了本專業的研究生,畢業後去了一所大專任教,一邊教課,一邊跟着好友的團隊,接室内設計訂單。
那時他在業内小有名氣,設計費是室内每平方米來累加,從工作當日起,按照日薪計算,結束後還有獎金分成。
不過他并不喜歡這份工作,每年接上幾單,隻是想讓自己忙起來。
懶得動的時候,他更喜歡畫畫,油畫、人物、随意塗鴉、還時不時畫一些拟人和小說同人。
穿越之前,他微博的粉絲也有大幾十萬了。
如今來到這裡,之前的積累全部消弭,隻剩下七八十萬的存款,又要養小孩,總不能坐吃山空。
但室内設計,現在時興的風格和十年後時興的風格,多少有出入,他還要做做功課。
繪畫就不需要做功課了,他主要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他來到這裡隻是為了沈疾川,但沈疾川不是每時每刻都陪着他,在他身邊。
等待沈疾川的時候,他會陷入漫無邊際的空茫之中,耳邊夢魇般的細語會放大、放大,幾乎就要回到他停藥之前的狀态。
這是很危險的信号,他即刻采取預防措施,讓自己在等待的時候,有事能轉移注意力。
2011年年末,E大舉辦了一場畫展,題目是:《我》
投稿時間是半年,擇選三百件畫稿,在2012年九月份,新生入校的時候,開辦畫展。
不限本校學生投稿,允許社會人士來稿,前十名獎金共二十萬,如果有誰看中了畫作,也可以聯系作者買走。
那時他很關注E大的消息,更喜歡《我》這個題目,對畫展當然有所了解,但是不多,隻一心鋪在複習上,想着要是他能考上,開學就能看到畫展。
可惜……
鉛灰色的痕迹将畫闆從斜對角分開,沈止一邊畫,思緒散漫飄遠。
他更想複刻穿越前一直在畫的那一幅油畫,不過油畫有味道,要是畫的話,他得再租一間小工作室。
等腳踝好了再說吧。
兩個小時,在勾線和刷題中飛速而逝,十點的鬧鐘響起來的時候,兩人都是一臉的意猶未盡。
沈疾川的題果然沒做完,打算明天早起收收尾。
“沈哥,那我就回家了?”他将桌面的試題塞進書包裡,回頭看了一眼,沈止還在還在畫畫。
沈疾川不免好奇,輕手輕腳的湊近。
沈止頭也沒擡,“想看就看。”
沈疾川便大大方方的探頭過來,畫闆上畫的什麼還不分明,但他一眼就看見了在畫闆上面支着的手機屏幕,屏幕上是一副油畫,标注了畫作的名稱——
《那西索斯》。
朦胧光影下,一個英俊的男子趴在水邊,油畫的背景極其簡單,明暗對比鮮明,更凸顯出一種甯靜和虛幻,他注視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神情似疑惑、似哀傷、似深情。
整幅畫充斥着十六世紀希臘神話的風味。
沈止:“知道這幅畫嗎?”
沈疾川搖頭。
沈止:“畫中人叫那西索斯,他因生得俊美,被神靈告知他的父母,不要讓他看見自己的樣子。可是,他還是在溪水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一眼,他就愛上了自己,從此對周圍事物無動于衷,困死在自己沒有結果的愛意中。”
“死後,他化作水仙花,Narcissus,是他的名字,也代表了水仙。”
沈疾川聽罷,再看這幅畫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一種甯靜的悲劇。
想了想,他說:“即便觸摸不到,那注視也是好的吧,他愛上自己,與溪水和鏡子相伴,他變老一分,他愛的自己也變老一分,他生則愛生,他死則愛泯,也算白頭到老,攜手一生了。”
沈止停下勾線的手,擡起頭,眼中頭一次漾起淺淺的笑意。
“我年少時也是這樣想的。”
“現在呢?”
“長大後再看這幅畫,我隻覺得‘凝視既死亡’,”沈止說,“每一次照鏡子,每一次‘凝視’,都在告訴我,他是不存在的,當我不看他的時候,他存在在我心中,當我凝視他的時候,就會清晰的意識到他并不存在,那一刻,我就親手‘殺死’了他。”
他深深注視着眼前的少年:“每一次貪戀的凝視,帶來的都隻是絕望而已。”
沈疾川細細思索着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他并不認同。
畫中人既愛上了自己,那自己永遠會和自己在一起,即便觸摸不到又有什麼?
沈先生的分析,聽着似乎平淡,但藏着的是很消極的負面情緒。
沈止:“不過,我說的是我長大後的想法,你問的是我現在的想法。”
沈疾川從沉思中擡起頭, “嗯?現在什麼想法。”
沈止毫無預兆的伸手,微涼蒼白的手指扣住了他的手腕。
在沈疾川的愕然中,他輕輕一笑。
“現在,我可以觸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