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一秒,或許是更長,他們維持着這個姿勢,沈止沒松手,沈疾川也沒掙脫。
那銀色鏡框的眼鏡之下漆黑瞳孔中,情緒如濃墨般翻湧,極緻壓抑,像是恨意,像是占有欲,像是憐憫,混雜翻湧。
好似一頭擇人欲噬的怪物要從裡面沖出來,卻被鎖鍊死死困在囚籠之中。
“沈…沈先生?”沈疾川沒發現,卻本能地嗅到了一絲危險,下意識都用上了敬稱。
沈止緩緩将手松開,“開個玩笑,我畫的是參賽的作品,剛才隻是覺得我們兩個長得像,你會給我些靈感。”
“哦哦……”沈疾川點頭,然後鎮定道,“反正我寒假都在這裡了,要是需要我幫忙激發靈感的話,随時叫我。”
說完,将書包往肩膀上一甩,“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沈止雲淡風輕地嗯了聲。
沈疾川轉身就走,三兩步就從這間不大的出租屋離開,門口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昏黃的燈泡照着左邊狹窄的樓梯。
少年臉上鎮定的表情瞬間土崩瓦解。
他不自覺抹上了自己的手腕,那是剛才沈止攥過的地方。
怎麼回事,方才坐在沙發上,沈先生扣着他手腕的時候,動作分明很輕,神态也和平常的冷淡不同,溫和的朝着他笑,他卻感覺到了股難言的侵略性。
明明長着同一張臉。
沈疾川不禁想,難道他拉着朋友手腕的時候,也有這種追敵索命般的、青天大老爺一樣的威嚴?
他飛快下樓,騎着自行車疾馳而去。
寒風刮過熾熱的身體,少年渾然不覺自己的耳根已攀上一抹豔麗的紅,在冬日的蕭索和冷寂裡,他的心髒猶如擂鼓般在胸腔喧嚣。
一直到回到家,他右手手腕還殘留着跟烙印似的微涼觸感。
沈疾川提着書包,見他進來,正廳裡的沈承宗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來,往常對于這個沒有血緣卻撐起家裡的哥哥,他心裡是壓力多于敬重的。
因為沈疾川太優秀了。
他們兩個年齡相差不過一歲,沈承宗踩着沈疾川的腳步上學,每一年,他幾乎都能聽見‘沈疾川就是你哥啊’,‘你哥還是你哥,比你優秀,有這樣的榜樣,你得更努力’,‘哦哦我知道,你就是那個,經常在國旗下發言的那個全校前三的弟弟’……諸如此類。
他哥長得好,人緣更好,不管是學習好的,學習差的,都信服他,說他講義氣,重情義,懂得也多,都樂意聽他的話。
高二高三隻隔着一棟樓,就算是沈承宗自己,也經常看見他哥哥那張長得堪稱張揚的臉上,耀眼奪目的笑容。
而他則會得到這樣的評價:“戴着個黑框眼鏡,額頭好多痘痘,沈疾川他弟跟想象中長得不一樣啊……”知道他們不是親兄弟之後,又會恍然大悟,“哦哦,怪不得一點都不像。”
他就好像沒有自己的名字一樣,他是‘沈疾川他弟’。
沈承宗有時候無法理解。
奶奶有病,家裡的重擔幾乎都壓在哥哥身上,加上高三學業的壓力,哥他為什麼還能精氣神十足,像太陽一樣積極向上,好像什麼都壓不垮他。
唯獨隻有在奶奶神志不清罵他的時候,他才能在哥哥臉上看見難過和酸楚。
即便很想否認,但每每當沈疾川沉默着挨罵的時候,他跟着難受的同時,心裡卻會浮現一絲……優越感?
就好像他在家裡的地位永遠高于哥哥,哥哥在奶奶心裡,是喪門星,是有‘污點’的。
而今天,他發現了哥哥的秘密——
一個更大的污點!
男人怎能能喜歡男人?
沈承宗覺得自己終于有機會,可以站在沈疾川面前,用和父親一樣威嚴的神色,對這個完美的哥哥進行诘問和規訓:喜歡男人是不對的,這很惡心,叫外人知道了,他們會怎麼看你,又會怎麼看我?
他會說:這件事我會幫你保密,但是哥,你櫃子裡的書都不準看了。
他會說:哥,我以後會帶你去看病,我知道有厭惡療法,很多人網瘾都能戒掉,你也能戒掉。
一想到馬上要說這些,他就忍不住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是以當沈疾川回到家,他幾乎是立刻彈起來,準備一鼓作氣:“哥,我已經知道你——”
他的手腕蓦地被抓住。
沈承宗瞪大眼:“???”
沈疾川仔細打量着他的神色,問:“什麼感覺?”
他捏了捏弟弟的手腕。
“緊張?害怕?感覺我是不是很有威嚴?”
沈承宗呆住。
緩緩地,他喉嚨發出一個字:“……啊?”
沈疾川便歎了口氣,一巴掌拍他腦袋上:“什麼傻樣,問了也是白問。”
這一巴掌,把沈承宗眼神拍清澈了,憋着的一股氣散得幹幹淨淨,整個人氣勢都頹了下來。
“對了,”沈疾川說,“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沈承宗搓着被他抓過的手腕,低着頭說,“噢,就是哥你工作的事,不知道能賺多少,要是多得話,我能不能不去賺補課費了?我還是覺得,從競賽班回來再去給人補課賺錢,時間會不夠用的。”
沈疾川還以為什麼事,左右沈先生給他開的工資很高,承宗去不去給人補習,家裡錢都夠用。
“我建議你去,給人補課也不純然是浪費時間,你基礎不是很好,我想你去是覺得賺錢的同時,還能趁機夯實下你的基礎,一味在競賽班刷高尖題,底子會虛浮。”
“我知道了,哥。”
“嗯,去睡吧。”
沈疾川沒察覺弟弟異樣的沉默,回了自己屋之後才反應過來,他似乎沒跟弟弟說他接了什麼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