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當年一家四口。
沈爺爺、沈奶奶,沈父沈母,旁的親戚都在外地。
家裡都是壯年勞動力,吃喝不愁的,但就是生不出來小孩,老人愁,小夫妻倆也愁。
都快放棄的時候,夫妻倆在車站撿到了個剛出生不久的小男孩。
他們打問了一圈,都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就确定這孩子是被丢棄的了。
當時審查并不嚴格,夫妻倆覺得這小孩是老天賜給他們的,高興的托關系給小孩上了戶口,養在自己家裡,取名叫沈疾川。
沒想到才過了兩個月,沈母就懷孕了,生下了個男孩。
還好,家裡也養得起兩個小孩,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算不是親生的也很好。
可是沈疾川四歲的時候,沈爺爺和沈父違規開大車,貨物超重,車翻溝裡去了,兩人當場死亡。
因為是違規超重,也沒有多少賠償款,家裡的情況一下子就跌了下去。
八歲的時候,沈母病重離世。
十五歲,沈奶奶得了阿爾茲海默症,時不時犯病,指着沈疾川哭罵:“喪門星!喪門星!”
沈疾川明面上從沒對這三個字表露出難過,奶奶罵他的時候,他就沉默着不說話,等奶奶罵累了,就無所謂的笑一笑,扶着她回家。
他很早就挑起了養家的擔子,一邊學習,一邊打零工照顧奶奶和弟弟。
累到極點的時候,沈疾川會坐在屋檐下,擡頭看着狹窄逼仄的天空。
交錯的挂衣繩和高高的電線,像是墨藍色夜空上的随意塗鴉線條,将他的人生分割成七零八碎的拼接圖,他有時候會想,他最開始的那一塊拼圖在哪裡?
……把他丢掉的親人,還在世上嗎。
所以當他看見沈止那張和他幾乎一樣的臉的時候,他便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他迫不及待想問,你是誰,你叫什麼,家裡還有其他親人嗎?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家裡曾經丢過一個小嬰兒?
直到從診所離開,在送人回家的路上,他才漸漸将情緒平複下來。
“到了。”
沈疾川停下自行車,擡頭一看:“你住在書店?”
“二樓的出租屋,我暫時落腳的地方。”沈止沒跟書店老闆寒暄,拿着從診所開的藥,讓沈疾川扶着他從側邊的樓梯上去。
啪!
燈打開,昏暗的室内亮堂起來。
沈止摘下口罩,脫下外面的羽絨服挂在衣架上,單腿跳着去拿了兩條幹淨的毛巾,一條搭在自己脖子上,一條遞過去。
“謝謝你送我回來,擦擦頭發。”
“是我撞了你,剛才在診所你也不讓我付錢,我送你回來是應該的。”沈疾川略顯局促。
“哪裡,是我不小心,不關你的事。”沈止輕笑。
沈疾川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臉上。
這種注視,想讓人不在意都不行。
不等少年開口,沈止主動道:“你好,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沈止,山川行止的的止,海市人。半個月前來到這裡,主要是為了工作和身體靜養,今天出門本來是打算買點糖炒栗子,沒想到迷路了,還遇見了——”
他視線掃過少年的臉龐,吐出剩下的話:“真是不可思議。”
沈疾川不知道這話怎麼接,結結巴巴應和道:“是、是啊……”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裡打了自己一巴掌,将翻湧的沖動全都團吧團吧壓在了肚子裡。
理智一點。
長得像而已,說明不了什麼,他們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張嘴就問對方家裡情況、父母是否曾經丢過小孩這種隐私問題,實在太過冒昧。
他就站在屋裡,也不坐下,雙手垂在大腿邊,怎麼看怎麼局促,沈止主動說:“麻煩幫我燒壺水?衣櫃上層放着新衣服,也得麻煩你幫我拿出來,我需要換一下。”
“好,”沈疾川注意力被轉移。
水還在燒,熱水壺發出嗡嗡的工作聲,衣服是睡衣,沈疾川給他放進了卧室裡面,将他攙扶進去,就自覺出門回避。
沈止捏着幹淨柔軟的睡衣,忽然想起來。
——他十六七歲的時候,剛發現自己是同性戀者。
惶恐了一陣之後,又不敢去醫院或者心理診所,那段時間還跟身邊幾個好兄弟疏遠了。
後來偷偷買了些BL小說、悄悄上網了解、給報刊寫過信,得到了很正面的反饋,加上自我調節能力不錯,才漸漸擺正了心态。
但平時還是會避諱些的。
偶爾有生理需求,也都是對着鏡子,看着自己,進行簡單粗糙的手工作業。隻是時日久遠,他已經記不太清,年少時的自己在鏡子裡羞澀的視線和潮紅的臉。
沈止熄了把人叫回來幫他換衣服的心思,頗為遺憾。
雖說他覺得小的伺候老的沒什麼,可對沈疾川來說,他确實是陌生人。
沈止将身上衣服換下來,丢進髒衣簍裡,又避着掌心和腳踝的傷,慢吞吞穿上睡褲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