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湖水中,長出了一枝足夠粗壯的樹枝,樹枝上落着六隻鳥。
五隻曝露頭骨的暗色,圍繞着一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會展翅飛走的亮色。
隻是一眼,張重光就怔愣了一下。
心頭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如今還在回蕩。
好美。
他驚歎。
注意到他的視線,李燭側目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那件,也會出現在明天的展覽上。”
張重光從驚歎中回過神來,問道:“李先生,這件藝術品的名字是什麼?”
李燭眯了眯眼,似乎帶着些許笑意:“明天就知道了。”
他少有的,故意賣了個關子。
張大少爺眨了眨眼,也跟着輕笑了一聲。
“好,明天我會好好看看的。”
“這就是李先生想給我看的東西嗎?”他又好奇道。
“确實是件驚豔絕倫的藝術品。”
李燭卻道:“不是。”
“這件已經完成了。”
說着,男人朝着一旁的牆壁走了兩步,駐足。
張重光這才在這琳琅滿目間,看見那件被罩着一層紅絲絨布的東西。
隔着厚重的幕布,隻能看見那藝術品鋒利的邊邊角角,它靜靜地待在那裡,發不出聲音。
安靜地等候在原地。
像是等候多時了。
李燭微微側身,擡起一隻手,做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邀請的手勢。
張重光的心跳快了幾分,他從男人的面前緩緩走上前去,試探性地看了對方一眼。
李燭的那雙灰眸,似乎又多了幾絲黑。
張大少爺面帶笑意,默默長吸了一口氣,猛然扯開了蒙在上面的紅絲絨布。
稍作用力,那紅絲絨就自己癱倒在了地上,滑落而下,像是一灘流了滿地的血。
荒唐的,頹然如大喪的。
而放在藏匿在紅絲絨血肉之下的東西露出真面來,
一塊裝裱框,還未來得及封好。
裡面的托底襯布整體呈濃郁的黑色,上面躺着一隻鳥兒的骨架,和一條剝制完美的血色蝮蛇,如同那條遮羞的紅絲絨一樣豔麗無比。
它幾乎是完整地保留了原生的姿态,每一片鱗片都在光照下波光粼粼。
尤其是他那金色的瞳孔,白色的獠牙。
盯着那隻洗得潔白無比的鳥類骨架,撕咬着虛無的血肉,觀摩着它靜止的腐朽。
張重光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下意識看向那蝮蛇的眼睛,那雙漂亮的驚人的眼睛。
金色的瞳孔帶着往日的光輝。
一句漂亮,
不足以形容。
就在他看得失神的時候,李燭輕輕按了一下邊框下面的一個暗扣。
“咔嚓。”
随着一聲脆響,那層玻璃框緩緩打開了。
失去了那層保護,它便恢複了自身獨有的顔色與光澤。
更加真實。
張大少爺看得臉上有些燥熱,下意識擡眼。
他注意到,男人的那雙灰眸,已經完全黑亮了,瞳孔放大的速度很快,微微顫動着。
“小光,摸一摸它的尾巴吧。”李燭的聲音略帶悶啞,像是一種低聲的蠱惑。
張重光有些驚訝,“可、可以嗎?”
李燭嗯了一聲,“小光想要摸一下嗎?”
張重光下意識看向那條栩栩如生的蝮蛇,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想,
這條蛇的氣質,很熟悉。
像是李燭。
所以,想。
是發自内心的,欲望的感召。
他的欲望,第一次因李燭而煥發,
便注定了,這輩子欲望的載體,好的、壞的、崇高的、卑劣的,都将以李燭開始。
張重光的心跳随着伸出的手加快了,像是迫不及待。
直到那隻手真的觸碰到,那條蝮蛇冰冷的尾巴,擦過那清晰的鱗片。
冷,
是他的第一感官。
他的心跳,驟然停了。
身體止不住地發顫,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一樣,真切地去感受這觸感帶給他的每一寸刺激。
就像,他摸着的是李燭的尾巴。
他突然意識到,蛇是冷血動物,但它的屍體更是。
恍惚間,他又看向那雙金色的眼。
這雙黃金瞳,目光似乎一眨不眨地鎖定在穿腹而過的鳥類脖頸之上。
下一秒,張重光眨了眨眼。
卻隐約覺得,這雙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的——————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張大少爺的背脊都僵硬了,手心裡的汗冒了出來。
他想要收回手,可卻像被定住了一樣。
那雙眼,似乎真的在盯着他。
恨不得沖破限制,沖破□□、沖破皮囊、沖破生與死。
一口咬下他的肉,吮他的血,嚼他的骨。
“嘶~”
一聲突兀的吐信子的聲響。
冷不丁的,響在他的耳畔。
!
……
張重光的臉又吓得慘白。
那好看的、漂亮的臉,慘白的像是死去多時了。
不知是否感覺到了這條蛇油然而生的惡,那與我同頻的惡。
像是骨血裡天然産生的一種量型物質。
一定感受到了吧,
一定覺得害怕和戰栗吧,
是不是也想着逃離,逃到天無際、地盡頭,逃到我的氣息呼嘯而過卻無法停留的地方。
“做夢。”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