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的雪沒完沒了,醫院的消毒水味混着暖氣片的鐵鏽氣,鑽進鼻腔裡就黏住了。姜允書靠在病房門外的牆上,指尖夾着的煙沒點,就那麼捏着,濾嘴被指腹的溫度焐軟了。門虛掩着,能聽見裡面儀器規律的嘀嗒聲,還有田柾國壓抑的抽氣,短促得像被什麼東西突然掐斷了脖子。醫生剛才的話還在耳朵裡嗡嗡響:“軟骨磨損三級,韌帶撕裂……現在不是芭蕾的問題,是以後還能不能正常跳舞的問題。” 那聲音平闆得像在念說明書。
手機在口袋裡悶悶地震,是金秀賢。她沒接,劃開屏幕,跳出來的是實時股價圖——代表SM的那條紅線像被攔腰砍了一刀,斷崖式下墜。父親姜哲宇緊急注入的幾百億韓元,剛砸進去就被更大的賣盤吞了,連個水花都沒見着。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父親在辦公室裡摔杯子的樣子。屏幕冷光映着她沒什麼表情的臉,心裡卻像塞了塊冰,又冷又沉。赢了?用那孩子一條腿換來的?這念頭像毒蛇,冷不丁就咬一口。
門開了條縫,方時赫探出頭,臉色灰敗得像糊了層紙。“醒了,說想見您。”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姜允書把沒點的煙塞回煙盒,推門進去。暖氣開得很足,田柾國躺在慘白的病床上,一條腿被支架高高吊着,裹得像個僵硬的木乃伊。看見她,嘴角費力地扯了扯,想笑,沒成功,眼睛裡蒙着一層水汽,分不清是疼的還是别的什麼。
“理事……” 聲音像砂紙磨過喉嚨。
姜允書走到床邊,目光掃過他慘白的臉,最後落在那條被固定住的腿上。她沒問疼不疼,廢話。“歌很好,”她開口,聲音是自己都陌生的平靜,聽不出波瀾,“麥迪遜那晚的錄像,環球那邊當寶貝要走了。”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冰涼的金屬椅面透過薄薄的羊絨裙刺着皮膚。“好好養着,别的不用想。”
田柾國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牆角。那裡堆着粉絲送來的禮物,花花綠綠,最上面是一個嶄新的芭蕾舞鞋鑰匙扣,在燈光下閃着廉價的光。他猛地閉上眼,睫毛濕漉漉地粘在一起。姜允書移開視線,胃裡像灌了鉛。她想起田柾國小時候的練功房監控錄像,那麼小的個子,一遍遍摔在地闆上,又一遍遍爬起來,眼神裡的倔強像燒不盡的野草。那點光,現在快被這場暴雪澆滅了。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樸智恩。她起身走到窗邊接起,外面是白茫茫一片混沌,分不清天和地。“允書啊,《星你》的植入,CJ那邊變卦了。”樸智恩的聲音帶着疲憊和壓抑的怒火,“說我們藝人形象不穩定,怕影響品牌……我看就是SM在後面搞鬼!NCT那幫孩子剛在鳥巢走完秀,通稿吹得天花亂墜!”
姜允書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沒說話。窗外的雪片被風卷着,狠狠砸在玻璃上。形象?田柾國倒在舞台上的畫面早就插了翅膀飛遍全球,還談什麼狗屁形象穩定。她想起父親那張不動聲色的臉,釜山高爾夫球場上的談笑風生,原來每一杆揮出去,都藏着淬了毒的釘子。
“知道了。”她挂了電話,聲音沒什麼起伏。回到床邊,田柾國已經昏沉沉睡着了,眉頭還緊緊擰着。她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病房。走廊盡頭,方時赫和金南俊他們縮在長椅上,像一群淋濕的雛鳥。沒人說話,空氣沉得能擰出水。姜允書腳步沒停,高跟鞋敲在光潔的地闆上,嗒、嗒、嗒,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撞出回響,聽得人心裡發毛。
回到臨時落腳的酒店套房,暖氣開得燥熱。桌上攤着一堆文件,最上面是環球音樂修改後的新合約,油墨味刺鼻。分成比例是讓步了,但附加條款密密麻麻像爬蟲——未來三年巡演場次翻倍,強制英文單曲占比,還有對藝人健康狀況近乎苛刻的免責條款。姜允書抓起筆,筆尖懸在簽名欄上方,墨水滴下來,在紙上泅開一個越來越大的黑點。簽下去,就是給這些孩子套上更沉重的枷鎖。不簽?環球能立刻把田柾國摔下舞台的片段剪成負面公關,踩碎BTS剛在歐美站穩的腳跟。
她煩躁地扔下筆,走到酒櫃前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挂住,濃烈又苦澀。窗外芝加哥的燈火在雪幕中連成一片模糊的光暈,像遙遠而冰冷的星河。手機屏幕亮起,是崔勝澈發來的視頻請求。接通了,畫面晃動得厲害,背景是嘈雜的機場廣播。崔勝澈的臉湊得很近,眼下兩團濃重的青黑,嗓子劈得厲害:“理事,明浩……明浩剛在機場吐了,腰……腰動不了了……” 鏡頭猛地一轉,拍到候機椅角落,徐明浩蜷在那裡,臉埋在臂彎裡,肩膀細微地顫抖着,文俊輝正笨拙地給他揉着後腰,臉色不比徐明浩好多少。旁邊還堆着幾個巨大的樂器箱,是下一場演唱會的家夥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