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區新租的寫字樓裡,空氣還殘留着消毒水和新地毯混合的氣味。Pledis的招牌還沒挂上去,臨時用亞克力闆打印的“新起點企劃”幾個字敷衍地貼在玻璃門上。練習室裡隐約傳來少年們重新充滿幹勁的喊拍聲和音樂節奏,與一周前的死氣沉沉判若雲泥。
姜允書站在空蕩蕩的、還沒來得及布置的所謂“社長辦公室”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首爾永不疲倦的車流。她剛挂斷方時赫那個帶着試探和急切的電話,指尖似乎還殘留着手機冰涼的觸感。
Big Hit…方時赫…BTS…
這幾個名字在她腦海中盤旋,帶來一種奇異的宿命感。前世的記憶碎片翻湧:防彈少年團早期簡陋得令人心酸的練習室、成員們疲憊卻執拗的眼神、那首《No More Dream》裡幾乎要沖破屏幕的呐喊和掙紮……以及未來那席卷全球、改寫Kpop曆史的璀璨光芒。
而現在,締造這一切的人,正主動向她伸出手,聲音裡藏着走投無路的焦灼。
“小姐,方PD那邊…”宋助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着詢問。她手裡拿着一個平闆,上面是金室長那邊緊急調來的關于Big Hit Entertainment的初步資料——比Pledis還要慘淡,幾乎是一片空白,除了創始人方時赫的名字和他曾經在JYP的輝煌履曆。
“回複他,”姜允書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異常明亮,“一個小時後,地點他定。”她頓了頓,補充道,“讓他選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是。”宋助理立刻低頭操作手機。
姜允書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江南區的霓虹已經開始次第亮起,勾勒出這座欲望都市冰冷的輪廓。她收購Pledis,是看準了SEVENTEEN這塊尚未打磨的原石,是精準的“撿漏”。而Big Hit,或者說方時赫,則完全不同。
她買下的不是一間公司,而是一個注定會孵化出巨龍的蛋。但這個蛋,此刻脆弱得不堪一擊。更重要的是,蛋裡那條未來的龍,正被一個才華橫溢卻瀕臨絕境的“飼養員”緊緊守護着。
方時赫選擇的地方,不出姜允書所料——Big Hit目前的辦公地點。位于首爾邊緣一個老舊工業區改造的創意園區深處,一棟外牆斑駁、電梯運行時發出嘎吱呻吟聲的破敗小樓。
當姜允書的黑色賓利慕尚(低調?在财閥看來這已經是“微服私訪”的配置了)停在小樓門口時,與周圍停放的二手現代、起亞形成了鮮明到刺眼的對比。穿着黑色大衣、帶着墨鏡的司機下車為她拉開車門。
高跟鞋踩在冰冷、有些坑窪的水泥地面上。姜允書擡頭看了看這棟仿佛随時會被風吹倒的小樓,又掃了一眼旁邊牆上用廉價塑料牌勉強釘着的“Big Hit Entertainment”标識。一股混雜着黴味、灰塵和廉價外賣氣息的味道隐隐飄來。
宋助理微微皺眉,下意識地擋在姜允書身側半步的位置。
姜允書卻隻是擡手,輕輕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鏡(純屬為了擋風),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很好,很符合預期。就是要這種強烈的反差感,才能讓接下來的談判…更有意思。
推開沉重的、漆皮剝落的防火門,沿着昏暗、堆放着雜物的樓梯走上三樓。一扇磨砂玻璃門上貼着同樣簡陋的公司标識。門沒關嚴實,裡面傳來激烈的争吵聲,用的是韓語。
“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水電費都欠了兩個月了!房東昨天又來催了,說再不交就鎖門!”
“我知道!我知道!再給我點時間!我找到投資人了一定能……”
“投資人?哥,這話你說了多少次了?那些大公司的人一聽我們是做Hip-Hop男團的,連門都不讓進!那些小投資人隻想簽幾個漂亮孩子去拍廣告賺錢!我們這算什麼?一群在地下室吃泡面、夢想着格萊美的瘋子嗎?”
“閉嘴!不許你這麼說孩子們!”
“那我說什麼?!說他們跟着我們連飯都吃不飽嗎?!說他們練到淩晨回去連熱水澡都沒有嗎?!方時赫!醒醒吧!夢想能當飯吃嗎?!”
争吵戛然而止。因為磨砂玻璃門被徹底推開了。
姜允書站在門口,身後是表情嚴肅的宋助理。她摘下了墨鏡,露出一張在昏暗雜亂的辦公室裡顯得過分精緻、也過分格格不入的臉。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屋内。
逼仄的空間,幾台老舊的電腦,堆滿樂譜和雜物的桌子,牆壁上貼着廉價的吸音棉,不少地方已經脫落。角落裡放着一個電暖爐,是這冰冷空間裡唯一的熱源。
争吵的兩人僵在原地。一個是看起來三十多歲、頭發有些淩亂、穿着洗得發白的舊毛衣、臉上帶着濃重黑眼圈和疲憊焦慮的男人——正是方時赫。他此刻滿臉通紅,一半是憤怒,一半是被人撞破窘境的難堪。
另一個是看起來年輕幾歲、同樣不修邊幅、情緒激動的男人,大概是合夥人或者核心員工。
辦公室裡還有另外幾個員工,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如果整理廢紙和對着空白屏幕發呆也算工作的話),目瞪口呆地看着門口這位仿佛從時尚雜志封面走下來的财閥千金。
巨大的沉默和尴尬,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空氣裡隻剩下那台老舊的飲水機發出“咕噜咕噜”的微弱聲響。
方時赫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臉上的狼狽和怒火,努力挺直了因為長期伏案而有些微駝的背脊,朝着姜允書走了過來。他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絕境中看到稻草的希冀,有面對巨大階級落差的局促和自卑,有被看到不堪一面的羞恥,還有屬于一個制作人、一個創業者最後殘存的、不容踐踏的尊嚴。
“姜…姜允書小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不确定。他伸出手,又似乎意識到自己掌心可能還殘留着剛才争吵時的汗漬,尴尬地在舊毛衣上蹭了蹭,才重新伸出,“您好?我是Big Hit Entertainment的方時赫。感謝您能來…”
他的手停在半空。
姜允書的目光落在他那件袖口有些磨損的舊毛衣上,停留了半秒。然後,她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握住了方時赫那隻帶着薄繭、略顯粗糙的手。
“方時赫PD,您好。”她的聲音清晰、平穩,沒有任何輕視或憐憫,隻有一種純粹的、公事公辦的冷靜,“我是姜允書。”
她的指尖微涼。這輕輕一握,卻像帶着某種奇特的電流,讓方時赫緊繃的神經猛地一顫。他身後的合夥人和其他員工,更是大氣不敢出。
“這裡…不太方便談話。”方時赫看了一眼身後依舊劍拔弩張的合夥人和一片狼藉的辦公室,臉上露出一絲苦澀,“附近…有個咖啡館…”
“不必了。”姜允書收回手,語氣平淡,目光卻銳利地掃過這間充滿絕望氣息的辦公室,“就在這裡談吧。真實的環境,有助于看清真實的問題。”
她的話像一記無形的耳光,讓方時赫的臉頰火辣辣的。但他無法反駁。這就是Big Hit赤裸裸的現實。他側開身,艱難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辦公室裡唯一一張看起來還算幹淨、沒有堆滿雜物的桌子。
姜允書沒有客氣,徑直走過去坐下。宋助理像影子一樣無聲地立在她身後側方。
方時赫示意那個還在憤憤不平的合夥人和其他員工先出去。合夥人瞪了姜允書一眼,又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方時赫一眼,才重重哼了一聲,摔門出去。辦公室隻剩下姜允書、宋助理和方時赫三人。氣氛依舊凝重。
“姜小姐…”方時赫在她對面坐下,雙手無意識地交握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很抱歉讓您看到…這些。Big Hit的情況,想必您也…”
“我知道。”姜允書打斷他,開門見山,“債務纏身,發不出工資,核心成員流失風險極高,主要投資人撤資,市場定位(Hip-Hop男團)不被主流看好,缺乏有效的盈利模式。”她語速平穩,每一條都精準地戳在Big Hit的死穴上,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将方時赫試圖保留的最後一點遮羞布徹底撕開。
方時赫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這樣絕對的現實面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可笑。他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肩膀垮了下去,眼神裡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絕望。
“所以,”姜允書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簡陋的桌面上,雙手交叉,目光如同實質般鎖定了方時赫,“方PD,您今天找我,想要什麼?或者說,您希望我為Big Hit帶來什麼?一筆救急的資金?還是一個…能徹底改變它命運的機會?”
她的問題直指核心,帶着一種掌控者的強勢,不容回避。
方時赫猛地擡起頭,灰敗的眼神裡驟然爆發出最後一絲不甘的光芒!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頭。
“機會!”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姜小姐!我知道Big Hit現在一文不值!但我懇求您,給我一個機會!給我和我的孩子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他身體前傾,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眼中燃燒着近乎偏執的火焰,“我看得出來!您和其他人不一樣!您收購Pledis,不是單純為了賺錢!您給了那些孩子希望!您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價值!”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的孩子們…他們擁有無與倫比的才華和決心!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不被現實壓垮、能讓他們盡情綻放的舞台!一個能保護他們夢想不被資本随意踐踏的地方!姜小姐,我求您…投資他們的夢想!投資他們的未來!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擔保!隻要給他們機會,他們…他們一定能做到!”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哽咽,那雙因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爍着一種近乎神聖的光芒。這是一個制作人,一個“飼養員”,在用自己全部的靈魂和尊嚴,為他守護的“龍蛋”做最後的呐喊。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隻有方時赫粗重的喘息聲。
姜允書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孤注一擲的瘋狂,那份對“孩子們”近乎信徒般的笃信,那份在絕境中依舊不肯熄滅的夢想之火。
這種眼神…她前世在無數個深夜的練習室視頻裡見過,在那些尚未成名卻拼盡全力的愛豆眼裡見過。純粹,炙熱,帶着一種能灼傷人的力量。
很好。
她需要的,就是這份近乎偏執的信念和守護欲。這是未來那個席卷全球的“防彈神話”最核心的驅動力之一。
“方PD,”姜允書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份掌控者的冰冷似乎褪去了一絲,多了一點…難以言喻的興味?她微微勾起唇角,“您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方時赫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