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望向話音的來源——實事求是地說,龍乾比白荇平看起來可要儒雅多了,此時跟秦甄說話也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風的模樣,就連話音都低沉婉轉,仿佛能蠱惑人心。
見秦甄沒有回話,龍乾自顧自微笑了一下,道:“我早說過,秦甄,你有時候也要學會接受他人的幫助——哦,不好意思,還是說你更願意我稱呼你為秦肅?”
秦甄還是沒有回話,龍乾不以為意,接着道:“看來你還是不願意聽從我的勸告。不過沒關系,我對你的耐心遠比一般人多,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馬上就會明白我的苦心了。”
——随着龍乾的手靠近,秦甄想要掙紮,然而即使是對他來說大量□□中毒後恢複起來也沒那麼快,他還沒來得及起身,一陣黯淡的青灰色光暈閃過,失重感襲來,秦甄即刻消失在了病床上。而門外的便衣們對剛才病房裡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警戒着一切走廊裡經過的人。
嚴寒醒來時隻覺得頭痛欲裂,回想起失去意識前在門口看見的那兩個警察,不由得自嘲地一笑——這年頭還有人敢冒充警察,果然她還是孤陋寡聞了。
她直立着靠在一個圓形柱體上,兩臂沿着柱體反繞在身後被綁住手腕,腳踝被并攏綁在一起,脖子也被繩子束縛住壓在柱體上,幾乎要壓迫到她的呼吸。
深呼吸幾下後,嚴寒開始觀察起自己所處的環境——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建築工地,她所在的位置是這個環形大樓不知道幾樓,中間空蕩蕩的部分觸目所及全是灰撲撲的工地。一旁角落裡的混凝土和泥沙等材料用了一半,黑暗裡看不出來水桶裡有沒有水,隻能從窗洞裡漏進來的月光窺視出窗台上厚厚的灰——當然,那也有可能是石灰。嚴寒對建築施工現場并不熟悉,隻能從窗外遠處寥寥幾棟居民樓的景色判斷出,這裡應該距離市區不算太遠。
嚴寒看了幾秒就感覺頭暈目眩,隻得閉上眼睛休息。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始打量起周圍,而此時,忽然“砰”的一聲從樓下傳來,驚得嚴寒一個激靈——有警察找到這裡了?
然而,不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卻讓她心又沉回了谷底:“先生馬上就要來了,讓我們确定她是清醒的。快上去看看。”
“……我不明白,要她來有什麼用處——先生不是說,審判隻需要有罪人的參與就夠了嗎?”
“先生的話從來都是正确的,我們隻需要照做就好了——哦,你醒了?”
手電的光猝不及防照射過來,嚴寒下意識閉上眼睛,強光移開後才又睜開眼睛,看清楚面前兩人正是先前出現在自己門口的兩個“警察”——他們現在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長袍,頭戴黑色兜帽,隻露出了一張臉。
“你好,女士——歡迎你參與我們的儀式。先生稍後就到,還請你不要着急。”那個說着“你醒了”的男人微笑着撕下嚴寒嘴上的膠布,稍微松了松綁在嚴寒脖子上的繩索,道:“抱歉,請你來是臨時的安排,照顧不周,還請你見諒。”
伴随着又是兩聲槍響,嚴寒打量着兩人的臉。這兩人臉上詭異的微笑讓她覺得很不舒服,進而一句話也沒說,不過還沒等她回話,一陣青灰色的光暈閃過,兩個人影出現在了這兩人身後——其中一個正是她的當事人,秦甄。
“先生!”那兩人察覺到背後的光暈,連忙轉身,後退鞠躬畢恭畢敬道:“您來了。”
嚴寒眯着眼睛打量起這位“先生”——他神态很慈祥,齊胸的長發遮住了他臉頰兩側,高高的立領遮住了他的脖子,一身寬松的長袖長褲,盤扣扣得嚴嚴實實,瑩白色的布料看起來應該是絲綢。
他皮膚光滑,沒有明顯的皺紋,但不知怎的卻看起來像一個散發着枯朽氣息的老人。仿佛察覺到嚴寒正在打量他,他微笑起來,道:“嚴女士,你好。我姓龍,你可以叫我龍先生。”
嚴寒沒有說話,隻是錯開一點眼神看了眼身穿病号服看起來風一吹就要倒下的秦甄——秦甄嘴唇上的绀色現在還沒消退,臉色在陰暗的環境裡顯得格外青白,看着已然渾不似人形。
……半天不見可憐的秦甄主任就被折騰成這樣兒了,回京之後她多少得離白荇平遠點。
龍先生順着嚴寒的目光看向秦甄,和藹地道:“嚴女士,非常榮幸邀請到你,作為今天我們的儀式的見證人——如你所見,秦甄先生所犯下的罪行,即将由我們來審判。現在,如果你不介意,我們要除去你的束縛了。你準備好了嗎?”
這個時候嚴寒即使心裡已經滿是問号,面上也不動聲色,感覺自己簡直要分裂了:“……什麼罪行?”
龍先生揮了揮手,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人上前給嚴寒解開繩子,一個從一邊拖來一個闆凳,嚴寒活動着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龍先生才坐了下去。龍先生這才繼續和藹地道:“當然是他畢生所犯下的罪行——”突然,龍先生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似的,輕笑了一聲,道:“沒想到……還是有不相幹的人偷偷上來了。這位先生,還請你放下槍。”
說着,龍先生将秦甄推到身前,慢慢轉過身去,隻見一名身穿警服的年輕警察雙手持槍慢慢從黑暗裡移動出來,緊盯着被龍先生挾持的秦甄和後邊坐在闆凳上被兩個黑袍人嚴密監視着的嚴寒,聲音堅定:“警察!放開人質、舉起雙手!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她出聲之後,嚴寒才注意到這其實是個女警——隻是因為她頭發剪得太短,龍先生才會認為她是男警;龍乾明顯也愣了一下,随後又輕笑道:“這位女士,還請你不要激動。你完全有機會離開這裡,不過,或許對你來說,秦甄的命比你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誰的命都重要,隻有你不在乎罷了。”秦甄此時看起來隻有一口氣,但還是沉聲道:“龍乾,你這麼大費周折隻是想殺掉我,大可不必禍及她們。她們不過是普通人,放了她們也不影響你殺了我。”
龍乾一手壓住秦甄的脈門,一手掐在秦甄的頸側,低聲笑了起來,道:“為什麼不呢?這個警察倒還無所謂,嚴女士可是命中注定的我們的見證人啊——嚴女士,你說是不是?”
嚴寒看了一眼持槍女警,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低聲道:“讓那個警察安全離開,我就做這個見證。龍先生既然如此受人愛戴,想必不是個不能說到做到的人吧。”
龍乾似乎沒料到嚴寒會這麼說,聞言呵呵一笑,道:“嚴女士倒是很深明大義——既然你已經逃不了,不如放别人一條生路。隻是嚴女士這樣的建議,難免與這位警察女士的職業道德相沖突啊——不如我們還是把選擇權交給這位警察女士?”
女警沒有回答,持槍的手指節發白,仍然堅定地道:“放開人質,舉起雙手——”
沒等她說完,龍乾就低聲笑了起來,嚴寒還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隻覺得眼前一閃,龍乾便消失在了秦甄身邊,下一瞬他已經伸手握住了那個女警手上的槍,砰一聲槍響,秦甄擋在了嚴寒身前,深紅的血迹在他肩上暈開——嚴寒腦子裡終于響起了遲來的嗡嗡聲。
兩邊都是人質,秦甄來不及猶豫,青光一現間鎮命橫掃,挾持嚴寒的兩人應聲倒地,慘叫聲不絕于耳——他們腹部被橫着劃出深約兩厘米、寬約十厘米的傷口,慘痛讓他們失去行動能力,嚴寒暫且脫離了危險——就在這幾秒間,龍乾又朝嚴寒連連射擊,全被秦甄用身體擋了下來,秦甄也不多廢話,将嚴寒往最近的柱子邊一推,上前直逼龍乾!
見秦甄逐漸逼近,龍乾也不急,仍然用女警手裡的槍瞄準秦甄,一派淡然——秦甄用鎮命擋下子彈,速度絲毫不減,等秦甄到了龍乾跟前時槍已然空膛,龍乾也不多猶豫,一把将女警往鎮命刀刃上推去,手裡赫然出現一把三尖兩刃刀,冷光一閃刺向秦甄——女警失聲尖叫起來,秦甄面色一沉,錯開女警用刀柄擋開她,錯了半身迎上兩刃刀,當啷一聲,關刀與刀刃相撞,秦甄一聲悶哼,後退了半步才卸下龍乾刺出的力度!
“秦甄,你讓我該說你什麼好呢?哪怕是畢方明也不會有你這樣對我有吸引力。來我這邊吧,建立新的——”
龍乾的話被秦甄的攻擊打斷,而秦甄并沒有多言——他現在專心牽制龍乾已實屬勉強,人身情況下他最多是自愈能力比較強悍,不代表他不會受傷。而龍乾的實力——秦甄吃力地防住龍乾的反擊,後退半步握住鎮命,龍乾見狀同樣後退半步,手持三尖兩刃刀,刀尖和鎮命刀尖隻相隔不到一指寬。
龍乾一邊應對秦甄的進攻,一邊輕笑道:“為了這些人類犧牲自己,你換來了什麼?隐姓埋名過着見不得光的日子,還是忍辱負重,白遭人踐踏?你知道那個佟恩是怎麼死的嗎?那個魏之恒來找到我,求我殺掉她——是啊,曾經的前夫妻,現在卻對對方痛下殺手。你看,人類就是這麼卑劣,猜疑,貪婪,罪惡随時滋生,而沒人能控制——你覺得,這合理嗎?”
秦甄平複着自己的呼吸,仍然沒有言語,龍乾見狀也不再多話,持刀率先向秦甄發起攻擊——這回他的攻擊淩厲了許多,秦甄倉皇防守間被逼向塔樓中空的區域,不過幾十秒間竟然已經被逼到了邊緣!
嚴寒躲在柱子後探頭看向秦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而就在此時,其中一個黑袍人搖搖晃晃站起來,猛地撲向毫無防備的嚴寒——砰一聲,黑袍人被沖過來的女警撲倒在地,嚴寒驚訝回頭,正見女警喀拉一聲給黑袍人拷上手铐,回頭間臉色慘白,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混着泥灰糊得滿臉都是,胳膊上一處擦傷正往外流血,嚴寒登時嚴肅道:“警察同志,你……”
“剛才那段我錄了,這裡不安全,我帶你下去。”女警給另一個黑袍人也拷上手铐,随手抹了把臉道:“我叫沈如煊。那邊出去是消防梯,低下身别出聲趕緊走。”
嚴寒遲疑了一下,道:“秦甄和龍乾……”
“那也不是該你處理的事情,趕緊走——你真不在乎自己人身安全?”沈如煊嚴肅起來,拉着嚴寒就往外走:“褚隊都讓我們撤離,你不走留着——”
“沈警官,”嚴寒定住腳步,巧妙地從沈如煊手裡卸出自己的手腕,溫和地道:“那你為什麼不撤離呢?”
沈如煊愣住了,皺眉道:“我都上來了,為什麼要撤離——”
“還是說,你根本就不需要撤離,隻是要等着我呢?”嚴寒後退半步靠在柱子上,突然笑了起來:“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卻讓你冒着生命危險也要演這一出好戲——我很好奇,你們到底是為什麼要選我做見證人?”
沈如煊愣了一瞬,很快笑了起來,道:“你倒是反應挺快……你放心,做見證人肯定還是能保證你的安全的,走吧。”說着猛地朝嚴寒膝關節踢去,兩手一上一下直逼嚴寒咽喉,即刻就要擒拿住嚴寒!
嚴寒這麼多年健身功底此時算是派上了用場,就地側身彎腰一滾翻身站起來擺出格鬥的姿勢——她腳踝上的勒傷還在隐隐作痛,但現在正腎上腺素飙升的時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哦?你确定要跟我打?”沈如煊看起來有些驚訝,嚴寒向來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毫無存在感,沒想到還能這麼敏捷?
嚴寒沒有回話,隻是警惕地注視着沈如煊,眼裡滿是戒備——天殺的白荇平,她這一趟來永甯的遭遇簡直比她半輩子人生都精彩!
沈如煊根本沒把嚴寒放在眼裡,跟嚴寒對峙了兩步後便失去了耐心,瞅準角度往嚴寒身後伸手,同時擡腿絆向嚴寒腳踝,嚴寒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她鎖住,砰一聲槍響,子彈擦着嚴寒的胳膊打進沈如煊的後背,就在她停住的一瞬又是兩槍子彈射出,沈如煊徹底失力癱倒在嚴寒身上——一道陰影擋住了從窗口傾瀉進來的探照燈光,嚴寒費力地将沈如煊搬開,腦瓜子還因為槍聲嗡嗡作響,有氣無力道:“……白處長。你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京城,特殊安全局大樓。
邵靖宇忍不住想打噴嚏。他正摸進白荇平的辦公室準備找點煙抽。白荇平作為一個老煙槍,辦公室裡七零八落放着不少好煙,邵靖宇有事沒事去摸一兩包,白荇平也渾不在意。他下意識放輕了動作走進去,輕輕把門帶上,目光投向書架和辦公桌。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辦公桌抽屜上。上回從他辦公桌第二個抽屜裡摸出來的薄荷煙不知道還有沒有,說起來白荇平自己經常抽的好像也是那一種,清爽的同時不失煙草醇和的滋味,餘味也不會發苦發澀,提神醒腦的功效也很強。
然而很快他的目光凝在了白荇平辦公桌上的電腦上——他記得很清楚,白荇平聽說要去差不多兩周,臨走前特意把自己電腦顯示器上蓋了塊防塵布,還支使常雲給他的書架裝上了一層防塵簾。然而現在防塵布上的積灰同桌上的積灰的差異肉眼可見,明顯有人動過這層防塵布,或者說,有人動過這層防塵布底下的電腦。
邵靖宇雖然已經成為了九處專屬老媽子,但他從事特情多年,敏銳的觀察力已經刻在了骨子裡,此時即刻警戒起來,環視一圈後輕手輕腳打開特制的紫外線燈,準備仔細勘察地闆和白荇平的辦公桌。然而他正掀開顯示器上的防塵布時,隻覺得後頸一陣鈍痛,随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停留在他視覺神經上的最後畫面,是一片猩紅背景中,一隻優美白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