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轉頭看向高台上的骨架。那骨架看起來好像是個龍的形狀,頭骨十分完整,但骨架卻是殘缺不全的,胸骨、腿骨、脊柱等一些主要骨頭都沒有,說是骨架不如說是殘骸,看着龐大卻殘破不堪十分凄慘。
秦甄試着活動了下手腕,身上的絲線随即勒緊陷入皮膚,一陣刺痛傳來,他不得不停住動作。這個線并不像是銀镂絲,他一時認不出來,索性不管了,又轉頭看向那具殘骸,細數起龍骨缺失的部分。忽然,一道頭戴黑兜帽身披黑鬥篷的人形出現在頭骨的陰影下,秦甄的目光随之轉移,看向那道人形。
兜帽鬥篷遮掩了此人身形,隻露出兩隻穿着黑布靴的腳,粗略看去大概一米八上下,應該是個男性。秦甄暫時判斷不出來這人是誰,想了想,溫和地道:“閣下如此大動作,不惜驚動九處處長也要将我引入此地,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似乎正等着秦甄開口,聞言冷笑一聲,沙啞的聲音仿佛砂紙摩擦礫石的噪聲,低沉又瘆人:“你怎麼知道我是專門招待你的?我倒是覺得白荇平更值得費心招待。秦甄,你說如果白荇平知道了你那些傑作,是會當場了結了你,還是會把你帶回京城,慢慢折磨呢?”
秦甄聽到他說話,心下了然,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點出對方姓名:“方淩。你這麼做,族裡長輩恐怕會很失望。方岐已是無可挽回,你若能早些迷途知返,也是好事。你這一輩本就人丁單薄,若是族長知道你做了什麼,恐怕會十分傷心。”方岐多半是遇害了,隻是不知是受方淩蒙蔽還是無辜受害。他們這些争鬥他也不好管,總不過約束他們的責任也不在他身上罷了。
那人身形一僵,僵着手扯下兜帽露出了臉。這是一張年輕的男性面龐,約莫二十來歲,單看形貌倒也眉眼齊整,隻是此時因為憤怒而十分扭曲。他咬牙切齒道:“你在威脅我,秦甄?族長年紀大了受你蒙蔽多年,我可不是那種瞻前顧後的人!你真以為你可以一手遮天嗎!”
秦甄似是歎了口氣,道:“也罷,這次也是我疏忽。但你們不該在白荇平面前這樣,引人注目,必然招緻禍端,九處……”
方淩一陣冷笑,道:“九處算是什麼東西?秦甄,你少拿着雞毛當令箭,你别以為自己做了幾年九處的狗,就能狐假虎——”
“九處怎麼了,你這樣的貨色九處還不要呢,”白荇平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石廳裡顯得突兀且冷冽,“連第九辦公室都進不得的人還嫌棄九處,秦主任,你這故舊眼光可真高啊。”
秦甄轉頭看向白荇平,目光一點也沒經過一進來就盯着他看的秦晏身上:“白處長。”
秦晏看着秦甄半分沒落到他身上,眼神暗了暗,随後又轉而看向方淩,臉色微沉。現在在白荇平面前暴露并不是最好的打算,起碼要到後面秦甄和白荇平離心——秦晏不由自主又看向被捆成蠶蛹的秦甄,心裡翻起千萬思緒,但臉上卻表露不出分毫。
看到被捆成蠶蛹依然氣定神閑的秦甄,白荇平一陣牙酸,一時不知道秦甄是胸有成竹還是不一般的心大。他知道秦甄或許會有仇家,但沒想到他居然毫無招架之力,秦甄這個九主任平時是幹什麼吃的?
秦晏上前扶起秦甄,順手收了纏在秦甄身上的絲線,低聲道:“要請你來一趟不容易,不得已才用這種手段,還請見諒了。”
這是承認方才在地道裡和他纏鬥的就是他了。秦甄若有所思,借力站起來退開半步,不動聲色避開秦晏要來扶他胳膊的手,微笑道:“不打緊。”
見秦晏對秦甄竟如此客氣,而秦甄對上秦晏那張跟他自己六七分相似的臉居然毫無詫異,白荇平在一旁不由得暗自皺眉——秦甄到底知不知道有秦晏這麼個人?
石台上的方淩見秦晏對秦甄如此客氣,秦甄也一團和氣,頓時按捺不住,急切道:“大人!”
白荇平不由得多看了秦甄和秦晏兩眼。方淩看來是對秦甄積怨已久,但他口中的族長又是怎麼回事,如果方淩和方岐有血緣關系,他們兄弟之争引發的争端怎麼會牽連到秦甄身上?方淩此次向秦甄發難顯然是借着秦晏或者秦晏背後的人,那麼他們又為什麼要把自己也扯進來?
這其實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白荇平是個看重坦誠和結果的人。如果一開始就把白荇平扯進來,秦甄的應對過得去,白荇平全程看着,到最後其實會給秦甄一個解釋的機會,看在秦甄主理西北這麼多年的份上不會對秦甄怎麼樣;但如果白荇平一直都被蒙在鼓裡,到後面秦甄遮掩不住了報告或者他自己查出來,這件事的性質在他眼裡才會更嚴重。所以,如果他們針對的是秦甄,太早把這些龃龉攤開在白荇平面前其實并不會産生什麼優勢。
秦晏聞言目光一斜,方淩身形一僵,頓時老實下來,不情不願道:“是。”随後秦晏向秦甄伸出手,擠出些微笑來,道:“在下秦晏,久仰秦甄大人大名,終得一見,幸甚至哉。”
秦甄似乎對秦晏的臉毫無芥蒂,聞言微笑着伸手準備說些什麼,白荇平插話道:“二位不僅容貌相近,連名字都如此相似,竟有如此的緣分!秦主任,你不向我介紹介紹嗎?”
秦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路,看了一眼白荇平,又看向秦甄,淡淡道:“多年未見,秦甄大人怕是早把我給忘了。人海茫茫,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巧合,确實也不值得秦甄大人記得。”
這話還挺值得琢磨,但白荇平要的就是這份含糊其辭,沒等秦甄說些什麼,便呵呵一笑,攬過秦甄的肩膀道:“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沒見過世面唐突了,還請你多多包涵啊——秦主任看見常雲沒有?剛才地道裡我被一把刀給纏上,一個不察常雲就不見了,多虧秦晏出手解圍我才脫困,隻是不知道常雲現在在哪,不如秦主任跟我去找找?”
秦甄聽着白荇平陰陽怪氣的描述,心下了然,配合地道:“這是自然。常主任的安危安危要緊,我們……”
“白荇平,我們主人要見你,還沒見到,你就走不了。”秦晏緊盯着白荇平,手上關刀刀刃散發出蒼白輝光,握着關刀的手關節發白:“至于秦甄……等你見過主人,你與我之間,還有未了的事。你也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