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流露出克制的關切:“白處長,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難看,要不……”
他頓住話頭,垂眼看向倏然橫在自己頸邊清寒的刀鋒,冷冽的氣息甚至讓他的皮膚感到些許刺痛。秦甄擡眼看向白荇平,表情恰好處轉為驚訝:“白處長,你這是?”
白荇平面無表情道:“秦甄呢?”
“秦甄”的表情變成了疑惑:“白處長?”
白荇平手腕略一用力,刀鋒抵得更近,沉聲道:“别跟我耍花樣。帶我去找秦甄和常雲,否則,”他動了動斷月,刀刃纏上他脖頸,立即出現一道血線:“我可不能保證我的手能一直保持平穩。”
“秦甄”聽罷白荇平的威脅,居然輕輕笑了起來。而随着他笑聲起伏,他的臉皮抖動着,皮膚下的肌肉扭動着在他臉上起起伏伏,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沖破他的臉皮。大概兩分鐘後,他臉上的扭曲才完全平息,而此時,他呈現在白荇平面前的已經是另一副模樣了——不過仔細看會發現,此時這人跟秦甄本人也有六七分相像,眼角眉梢的角度與秦甄幾乎别無二緻,從斜側面看過去,不熟悉的人或許還真會混淆他與秦甄。
白荇平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更加戒備,手上肌肉收緊,刀刃稍稍松了些。
那人低聲笑了笑,道:“沒想到你同秦甄相處不過半日就如此熟悉,真不愧是多年的舊相識——我家主人說了,他要單獨會見秦甄。我是看你可憐才來招呼你,隻是不想你居然這麼不給我面子,那我也……”
白荇平直覺危險,話到此處沒等那人說出後話,便往一閃身後背貼着牆退開,隻見剛才還釘在地上的關刀閃現在他手中,那人就勢揮刀橫掃,帶起的罡風逼近白荇平裸露在外的皮膚,引起一陣刺痛:“不用客氣了。”
白荇平身後就是甬道牆壁,退無可退之下,隻能矮身就地往一邊滾開,關刀刀背貼着他脊背掃過,罡風餘勢在牆壁上留下刀痕,他也生生冒出一層冷汗。見對面攻勢驟停沒有繼續的态勢,白荇平才起身立起,冷冷道:“用不着客氣,我這人沒那麼多講究。”
“秦甄”将白荇平逼開後就收了關刀,見白荇平隻有戒備但沒有攻擊的意圖,也立住關刀示意停手,微笑道:“我家主人囑咐了,要我好好招待你,可别虧待你了。隻是你不給這個機會,那我也隻能冒犯些了。”
白荇平扯了扯嘴角,道:“不敢當,我沒那麼容易被冒犯。怎麼你家主人既然跟秦甄有舊仇,還能留用你?”若不是這人在他眼前當場表演一個變臉,對着他現在這張臉白荇平保不準都會弄錯他跟秦甄,他“主人”對着他也不膈應?
那人微笑道:“這可太擡舉我了。我怎配和秦甄相提并論,不過是恰好有些牽連,才在相貌上有幾分相似。我和他無緣無份,現下難免各行其是,”一團綠瑩瑩的焰火悠然從他身後飄到他身側,他止住話頭,笑意深了些許:“我家主人請你過去。跟我來。”
白荇平挑了挑眉,腳下紋絲不動。那人順着白荇平的眼光看向手裡關刀,忽地笑道:“不必擔心,我隻是沒法跟秦甄一樣收鎮命于無形。既然我家主人有令,我自然不會傷你。”
“鎮鋒?”白荇平突然出聲道,“相同的位置一樣的字體,不過是陰刻,”白荇平收起短刀,微微扯起嘴角:“就連武器也和秦甄一樣?你們這緣分可不淺哪。”
“秦甄”的笑容有了一絲裂紋。他眯起眼睛,方才刻意為之的溫和消失了,整個人忽地陰冷起來。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收住了某種情緒,屏住呼吸後才平靜地道:“說來,我還沒跟你介紹我自己。我叫秦晏,秦皇漢武的秦,‘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晏。”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竟然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
白荇平皮笑肉不笑:“‘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這可不是什麼好意頭啊?”
秦晏淡笑道:“‘岸蓼疏紅水荇青,茨菰花白小如萍’,你又好得到哪去呢?”
白荇平:“……”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吃沒文化的虧能吃到這份上。
秦晏垂下持着鎮鋒的手,鎮鋒刀鋒向下,另一手伸手示意,白荇平才收回反握着的斷月,攤開兩手表示自己已經卸下武器。秦晏側過身兩指成決,地上斷掉的環首刀發出一陣嗡鳴,隐隐白光從刀刃斷處散發,忽地白光強烈起來,白荇平受不了強光眨了下眼,那把斷刀竟然憑空消失了。
白荇平看着秦晏毫不避諱的動作,眼神閃了閃,順嘴道:“節哀順變,節哀順變。”
秦晏的微笑看不出情緒,再次伸手示意道:“久等了,這邊請吧。”
白荇平這人很大一個優點是有自知之明。他自知自己對上秦晏勝算極低,他的體術對付普通人夠了,但對上秦晏隻能用以卵擊石來形容,何況這點距離,他可不覺得自己有機會朝秦晏開槍。而且秦晏這副樣子,明顯是跟秦甄很是有些淵源。白荇平并不覺得秦晏的出現是為了他的命,畢竟如果他的“主人”對秦甄有所圖謀,自己這個秦甄的上司反而是拿去要挾秦甄比較合算——秦甄低調了這麼多年,不會想讓自己上司死在自己轄區的。讓秦晏來引發他對秦甄的防備或許也是用意之一,但都到這會兒了,白荇平要保障常雲的安全,對秦甄就不能太苛刻,這種信任問題都是次要的。
且說秦甄當時在黑暗中對戰,幾個來回便覺察到不對。對方的武器同是關刀不說,身法處處掣制自己的招式,對自己招式的預判也精準得可怕,等他激戰中察覺到自己的動作越來越凝滞,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已被一種極細的白色絲線纏滿,再仔細看,那絲線的來源居然是地面——這些絲線從磚縫中伸出來,好像有生命力一樣此機而動連綿不絕,且似乎有麻痹作用。眼看大腦越發昏沉,他勉強撐着在失去意識前收起了鎮命,随後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感知。
——他自然也就錯過了和那張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對視的時機。
等到秦甄恢複意識,開始觀察自己所處的環境時,不由得皺了皺眉:空曠的石廳中央,一具巨大的骨架聳立在石砌的高台上,一尊漆黑的棺椁由八條玄鐵鍊牽引懸在骨架之上。整個石廳唯一的光源是鑲嵌在穹頂的明珠,八個一模一樣的門洞分立在石廳的八邊,門洞上沒有門,黑黢黢好像通着甬道,但一片漆黑裡也看不見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