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陡然拔高。
帶着強烈的、不容反駁的強制力。
“必須!給老子考好!”
“考砸了,”
他盯着她哭得紅腫的眼睛,嘴角甚至學着少年人般,極其不熟練地抿了一下,卻毫無笑意,隻有絕對的認真與兇狠:
“對不起老子坐穿這牢底!”
那純粹而銳利的眼神,不容任何質疑。
話匣子如同被徹底打開,他語速更快,語氣更急。
不再壓抑。
“聽着!”
“向前看!”
“别回頭磨叽!”
“爬出去!”
“給老子沖到光裡去!”
“别等!”
“好好學習!”
“好好活!給老子痛快活!”
“骨頭!給老子硬起來!”
“膽敢再縮卵!”
“腿給你打折!”
“好好吃飯!”
“别瞎淋雨!”
“誰再敢堵你!”
他的眼神瞬間降溫,如同寒冬陡降,聲音卻壓得低沉如深淵暗流:
“報警!往死裡弄!”
風暴般的囑咐戛然而止。
如同燒盡的引擎,沈燃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呼吸驟然粗重。
剛才那份強行維持的少年銳利與順暢急速褪去,眼底那片清澈如泉的目光瞬間被一種翻江倒海的、極其複雜沉重的情愫淹沒。
是岩漿噴薄前的壓抑?是深不見底的眷戀?是巨大的不舍?是撕裂的痛苦?
那些成年人才有的、被強行剝離後又翻湧上來的沉重與悲怆,在他那雙瞬間失焦、如同被狂風扯碎的眸子裡瘋狂攪動。
他喉結急劇滾動,嘴唇無聲地劇烈翕張了幾次,仿佛有一塊燒紅的巨石卡在喉嚨深處,灼燒着每一個神經。
玻璃對面,周拟的淚眼死死望進他眼底那片風暴。
終于,他猛地閉上眼睛。
用盡所有力氣去壓制那即将沖口而出的一切。
身體如同被無形之力向後重重拉拽,轟然撞在冰硬的椅背上。
喉間擠出一聲短促、破碎到幾乎不成調的被碾碎的悶嗥。
“嗚……呃!”
再睜眼。
那片少年意氣已退潮。
眼底隻餘下比深海更沉、更靜的沉寂。
如同耗盡所有燈火的宇宙黑洞。
他極其緩慢地擡起那隻攥着鑰匙、被冰冷圓環緊鎖的手。
帶着鐐铐沉甸的重量。
輕輕地。
極其克制卻又無比珍重地,放在囚服包裹的、他胸膛心髒跳動的位置上。
拍了拍。
動作微不可查。
更像是讓某種被他深藏起來的、滾燙的東西,最後感受到一絲靠近的溫度。
你拿鑰匙,守好家。
我守着心,守着你。
“行了!”
他收回手。
聲音陡然恢複剛才那份生硬的、少年人般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甚至帶着點驅趕的意味。
“滾蛋!”
“别礙老子事!”
他不再看周拟。
身體向椅背一靠。
平靜地垂下眼睑。
将那張重新覆蓋上深潭沉寂、卻意外剝落了沉重鏽迹、顯露出驚鴻一瞥之少年峥嵘的臉龐,隐入了燈光投下的那片厚重陰影裡。
仿佛剛才那交付的鑰匙、那銳利的光芒、那嘶吼的保護、那幾乎噴薄而出的洶湧愛意……
都隻是玻璃映照出的幻影。
鑰匙的冰涼金屬貼着她掌心肌膚。
鐵窗外。
唯有他輪廓鋒利的少年側影。
凝固成一副
沉默的、
塵封的、
隻此一瞥的永恒訣别圖。
我愛你……
周拟離開時路過商場,放着很大的音樂,是逃跑計劃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甯願所有痛苦都留在心裡
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裡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照亮我前行
高二上學期的記憶戛然而止了。
那段瘋狂、黑暗,見不得人的歲月,徹底落幕了,在凜冬的江南小城。
後來的周拟再回憶,隻能想到那個角落的少年……
那個冷漠、将她帶到廢棄體育館、教她反抗的少年,
那個給她塞台球棍,為她葬送前途的少年,
那個為了她,憤怒捅刀,锒铛入獄的少年……
以及那個自己。
膽小懦弱的自己,堅忍勇敢的自己。
她從前黯淡,從今往後,她不會再黯淡了。
他愛她……
往後每一分每一秒,他的愛都能成為她身上的光,是他的義無反顧。
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