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審訊室,燈光白如手術台無影燈。
空氣裡除了消毒水,更添了一份凝固的凝重。
王隊坐在對面,桌上攤開幾份報告。
旁邊不再是年輕警員,而是分局預審科一位表情冷硬、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警官——李科。
李科面前的筆記簿攤開,記錄筆握得沉穩。
關鍵證據圖片被重新擺放:
1. 現場血迹噴濺分析圖:依舊指向周拟的牆角位置,标注“抵抗性損傷伴随血迹”。
2. 周拟傷情鑒定報告照片:脖頸處清晰扼痕淤青、小腹撞擊傷淤紫、肩臂處多道深色抓痕和輕微撕裂傷,照片旁注:“符合暴力拖拽、壓制、意圖撕扯衣物特征”。
3. 馬志剛指甲縫殘留物檢驗報告:檢出周拟校服纖維及表皮細胞。
4. 死者體表創口分布圖:中心用紅圈标出緻命的第一刀位置——前胸心髒貫通傷。旁邊二十多刀分布在腹部、四肢、面部,用藍色标注。
李科推了推眼鏡,率先開口,聲音平闆清晰,不帶一絲個人情緒:
“周拟,根據你陳述及現有證據,馬志剛對你實施暴力挾持、侮辱言語威脅、撕扯衣物意圖強制猥亵甚至□□,這點沒有疑問。你的反抗傷和他衣物上的痕迹是鐵證。”
他手指點向馬志剛胸口的紅圈标注:
“争議點在這裡。”
“沈燃破門而入時,”李科的目光如同探針,穿透空氣鎖住周拟,“馬志剛對你正在進行的是——強行撕扯你衣物暴露身體。根據《刑法》第二十條,正當防衛必須針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侵害的核心指向什麼?”
周拟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明白了警方的邏輯陷阱。
王隊在旁邊沉默着,手指交叉放在報告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周拟,眼神複雜——有對受害者的同情,但更多的是法律框架下冰冷的審視。
李科繼續,語氣像在宣讀條文:
“撕扯衣物暴露身體——屬于強制猥亵或□□的犯罪預備或着手實施階段,但不等于犯罪行為本身(即插入)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
他擡眼看周拟,目光銳利:
“也就是說,當沈燃闖入,看到馬志剛撕扯你褲子時,客觀上,馬志剛對你實施的主要動作是暴力控制和意圖暴露,尚未達成對□□官直接侵害(□□核心行為)或正在強行猥亵(如手觸及□□官)的當場實施狀态。”
他強調:“強制猥亵或□□罪的核心不法侵害行為,是正在進行中的、針對隐私部位的直接、強迫性的性侵犯動作。”
周拟喉嚨發緊:“他撕開我内衣扣子!手已經……”
“内衣扣子撕裂,暴露的是胸部的非隐私關鍵部位” 李科冷酷打斷,指向報告,“關鍵行為缺失證據!他是否在當時那個瞬間,手指已經強行接觸你□□隐私部位,或以異物塞入行為?法醫體表檢查、物證未發現馬志剛生殖器分泌物或接觸式皮損在你隐私部位,你的内褲無被撕裂扯下痕迹!衣物損毀集中于上身!”
他盯着周拟,一字一句:“現有物證無法确認在馬志剛撕扯你褲子時,其手指已侵入你的□□隐私部位,形成明确的、正在發生的□□核心行為。最有力證據指向他意圖撕開褲子時,沈燃闖入中斷。”
審訊室一片死寂。
邏輯冷酷而精準。
李科指向馬志剛胸前那緻命紅圈:
“在此情況下,沈燃闖入,目睹你被撕扯暴露,情急之下出于義憤或保護本能,直接使用其随身攜帶的非法管制刀具。這把長度遠超法定标準的黑色匕首…… ”他冰冷地點了點圖片,“刺向馬志剛左胸心髒位置,一刀斃命!”
“這個行為,”李科聲音斬釘截鐵,“具有制止侵害的正當意圖,這點值得考慮。但是!”
他語氣陡然加重:
“第一,選擇緻命部位!攻擊心髒意味着追求緻死的明确主觀故意!第二,使用遠超必要限度的武器!第三,也是對法律判定最關鍵的一點——他所制止的行為,在當時具體情境下,尚未升級為法理上‘□□犯罪正在進行’的核心侵害動作!”
他盯着周拟,如同法庭上的公訴人:
“簡言之:沈燃捅出那決定生死的第一刀時,馬志剛的□□核心侵害動作尚未開始或正在開始。他刺出的這一刀,法律上指向的是”
李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清晰冰冷地吐出結論:
“因判斷失誤、處置過激導緻的——過失緻人死亡!”
“不!!”
周拟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在光潔的地面刮出刺耳尖嘯!她雙手死死撐着冰冷的桌面,指節因用力而痙攣顫抖!巨大的恐慌和被扭曲的委屈沖擊着她!身體因激憤而劇烈搖晃!
“他在撕我褲子!”她聲音劈開沉寂,嘶啞尖利!“拉鍊!他手在扯我拉鍊!你們看照片!他指印在那裡!”她發瘋般指向自己褲腰撕裂的照片!巨大的屈辱和絕望讓眼淚再次決堤!“沈燃沖進來那一刻!那個雜種的手就在我褲腰拉鍊上摳!他已經動手了!那就是在□□!他馬上就……”
她哽咽着說不下去。
“證據!”李科毫不為所動,聲音像冰錘砸落,“拉鍊是否完全被拉開?照片顯示變形拉扯但尚未脫離軌道,無法證明被成功打開!”
“他手指摳拉鍊的動作——意圖明确,但尚未完成對隐私部位的物理接觸和侵害!”
“法律隻認鐵證!隻認動作完成度!隻認侵害核心行為是否明确啟動!”李科目光銳利如刀,“摳拉鍊是過程!扒開褲子露出□□或強行動手接觸侵入關鍵部位——才是法理上‘□□正在進行’! 證據顯示——沈燃闖入的那一刻,這一步尚未完成!他沒有看到那一刻!”
“難道非要等他把我扒光了壓在地上才叫正在進行嗎?!法律是死的嗎?!” 周拟失控嘶吼,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幾乎将她撕裂!
“法律劃定了清晰的界限。” 李科聲音毫無波瀾,“過失緻人死亡成立。後續二十多刀,是明确無疑的故意傷害緻死後毀滅證據,量刑另計。”他看向王隊,“報告結論就是這樣,沒有疑點。”
王隊依舊沉默着。
他看着周拟那張因激憤、痛苦和絕望而扭曲的臉。
那淚水和指縫間滲出的血混在一起。
他放在報告上的手緩緩擡起來,不是去拿筆,也不是去壓報告。
他指着周拟鎖骨下方靠近内衣邊緣那片淤痕的照片——那是指印最密集、青紫最深的地方。
法醫标注“指壓導緻深層肌肉層皮下出血,伴随微小毛細血管破裂”。
王隊手指用力戳在照片上那塊深色區域,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擡頭,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審視,而是燃燒着一種沉重到極點的、來自警界老兵的憤怒與無奈。
“李科!法律條文你一字不差!但你告訴我!”王隊的聲音猛地拔高!帶着一種近乎咆哮的震顫!他指着照片上那塊最深的掐痕!每一個字都裹着血與火的重量砸向李科:
“這塊指印下的肉!都快被那畜生掐爛了!!”
“這塊肉下面,就是你剛用條文劃定的那根‘侵害是否正在核心發生’的線!”
“小拟就在這裡!她的骨頭!她的皮肉!她喘的每一口氣!就在那根線下被按在鬼門關上!!”
“沈燃那小子沖進來!”
“他看見的不是條文!他看見的是他自己捧在手心怕化了的丫頭!脖子快被勒斷了!上衣被撕了!褲子要被扒了!這塊肉都快被那雜種掐穿爛了!!”
“你告訴我!”
王隊的吼聲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巨大的身體因為憤怒和無處宣洩的沉痛而微微顫抖,他指着馬志剛心髒位置那個紅圈:
“這刀子!往這捅下去的時候!”
“它捅死的是條條文?!還是正在把那塊肉往爛裡掐、扒褲子的畜生?!”
審訊室的單面玻璃倒映出王隊激憤質問的身影和周拟瀕臨崩潰的臉,那聲裹着血腥質感的诘問在室内回蕩,空氣凝重得如同實質。
而在這風暴激蕩的漩渦中心,最角落的陰影裡。
一個人影緩緩放下支在額角的左手。
沈燃擡起頭。
燈光落在他臉上,如同探照燈打在了冰封的湖面。
沒有憤怒激蕩。
沒有屈辱不甘。
沒有絕望悲涼。
更沒有一絲一毫李科和王隊預料中的戾氣或恐慌。